哈利僵硬地坐在凳子上,手肘撐著桌面。許久,他用雙手蓋住自己的臉,在那一瞬間,觸到一股類似於想要哭泣——卻比那要沉默,且更為壓抑的感受,像是肺里被挖了一個洞,裡面沒有熱血,沒有空氣,什麼都沒有。
他花了有一陣才從這突如其來的情緒中脫離出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緩緩乾涸的疲倦。又或者那不是疲倦,他不清楚那是什麼,只知道這時他像是賽跑過後四肢脫了力氣一樣,木然地坐在那裡,望著木桌上的螺旋。
昨夜在大雨中心神不寧地睡去,清早再在學校里醒來時,這種感覺似乎就隱隱潛伏著了。他一切如常地洗漱、吃早餐、在體育課上練網球、英文課上聽著洛哈特在耳朵旁邊嗡嗡叫。游離了一整個上午,緩慢地在過長反射弧後終於接受到了零碎的信息,他才意識到那是什麼。
比起難過更像迷茫,比起迷茫又多出一絲抽離。
他十六歲了。準確來講是十六歲零六個月。憑心來講,他並不介意和那個男孩關係更進一步。你情我願,有什麼不好的?就算是論法律,他也過了英國自願年齡線——雖然童話世界裡大概沒有這個規矩。
但是這感覺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事實上,他很奇怪為什麼自己之前沒有認真去想這個問題。他或許太沉溺於墜入愛河的感覺,像做所有夢,好夢壞夢美夢噩夢一樣,身在其中便什麼都忘記了——他叫哈利·波特,生活在二十一世紀,有朋友有家人。他很早就適應了夢裡的戀人和現實中死對頭長得差不多名字完全一樣這件詭異的事情,但問題在於……接下來呢?
他們□□了,然後呢?找到金蘋果了,然後呢?一直在那裡呆下去嗎?結婚嗎——不,他沒可能在那個世界裡結婚,沒有檔案登記就不說了,任何一個教堂都不會認的……
問題在於,他真的願意就這麼活在夢裡嗎?
哈利嘗到一種苦澀的酸楚。除此之外,在這些失真感的反面,還有另一個緊要的、幾乎讓他恐懼的可能性——如果他們找不到金蘋果,如果夢神的話是真的,那麼那個德拉科——「他的男孩」,就會連同那個世界一起消失。無論他們相愛到什麼地步,最終都會歸零。
他會回到這個世界裡來,真真正正地,仿佛做了一場很長的夢。
在那個美得不像話的世界裡,他是那樣被愛著。這便是剛才小花園裡羅恩的神情刺到他的原因——在夜晚,只有在夜晚之時,他也有個人會紅著臉給自己送花,小心翼翼地問「喜歡嗎」;那個人會在晚霞深沉時扣緊自己的手,比任何人乃至於自己都擔心他受到哪怕一點傷害。他們那樣喜歡著彼此,那樣快樂,那樣肆無忌憚。他擁有那麼多個吻,輕柔的熾熱的甜蜜的,卻沒有一個真正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那畢竟……畢竟不是真的。
哈利坐在那裡很久,直到聽見背後「咔嗒」一聲,方才醒覺似地回過頭去。
「嗨,哈利波特。」一個金髮女孩進到教室里來,看見有人在裡面,歪了歪頭。
哈利坐直起來,清了清嗓子,勉強笑了一下,「嗨,盧娜。」
盧娜從門口的工具區里拿了兩張水彩紙和顏料,走到哈利斜對面的位置坐下。她今天編了一根長辮,上面點綴著蝴蝶形狀的彩色發卡。哈利看著她在紙上打起鉛筆草稿,清了清嗓子,「我以為你只是星期四下午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