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醉酒後的意識難以清醒過來,情緒擠壓到一定程度後大腦再也無法承受兩個世界的運轉,又或者單純是倒計時提前到了,留給金蘋果的時間縮短,而他再也無法也不可能踏入那個世界。
他先是慌了一下,可以說是極度恐慌的——哈利見他醒不過來會怎麼辦,會不會以為他呼吸停止而哀悼。又或者是更糟糕的,哈利也許就和那個世界一起消失了,就像死亡,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然而,德拉科很快發現,一旦冷靜了一點,他最先感受到的反而是解脫。釋然,慶幸,在本能的痛楚中仍然告訴自己這是最適時的一個巧合。
計劃執行的最終時刻越來越近,而他再也無法分出任何心力給另外的事或人。里德爾不時用電話和視頻提醒著他父母仍然軟禁在籠子裡,且看上去日漸消瘦。憤怒隱忍到了一定程度,便成了密布木板上的鐵釘,冰冷尖銳,卻再也沒有辦法把人刺痛。而在這樣的時候,他不需要任何能夠讓他鬆懈或柔軟下來的東西。正如那天夜裡,當哈利抱著他在床上糾纏,一會兒卻又因為疲倦和糊塗暈了過去。彼時他抱緊著懷裡的溫度,親吻很快化為哽咽,撫摸被手臂顫抖所取代。那一刻所有留戀都是谷底烈火,燒得人體無完膚卻無法從中逃出。他渾身乏力,舍不掉卻又想要掙脫。
也許這才是夢境消失的真正原因。德拉科最後想。潛意識某個角落,也許他乞求著離開。而夢本來就是夢,它的樣子千變萬化,原理卻和弗洛伊德寫下「這個世界沒有偶然」之時並無什麼不同。
那原本就是一個夢,也只該是一場夢。安琪兒的風信子最終散落在了他的生命之外。他再也不是一個值得眷顧的孩子。
他又憑什麼擁有?任何東西。
睡不著的時間,德拉科便躺在床上,捏著睡衣上的紐扣。慢慢地,他開始覺得按下遙控器的按鈕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了——它和這些紐扣一樣,都只是個塑料製成的小玩意兒。指甲那麼大,毫不起眼。
白天校園裡的陽光發熱發燙,他只感到自己是個漆黑的軀殼,任何痛覺與曾經讓他柔軟的東西,都在進入身體的瞬間像是活人掉入沉重的泥沼那樣消失了。偽裝變得前所未有的容易。他只要直起腰,神色平常地走路,肌肉的活動不會牽引任何一根來自心底的細弦。偶爾想起那份像是已經陌生了的恐懼,他便會躲進盥洗室的隔間,注目眼前的白色擋板。人們開關門的響動不停掠過,而他只是靠在那兒,感受自己的身體因為恐懼而微微發顫——又因為盼望——那種微弱無比又絕不可能的逃避,肌肉痙攣,失去力氣。他盯著它們,黑墨水般張牙舞爪地浸滿整個視線——他目不轉睛,一動不動地盯著,直到眼角開始發乾。
再然後,那些墨水消失了,如同從未出現。
這時,他便能揉揉眼睛,拉開隔間的門,去應付下一場考試。
每場考試兩個小時。那總是他最平靜的時間。
而在考場另一端,結束後離場的間隙,哈利總是拿著筆袋和計算器緩慢起身,出門前往那個戴綠領帶的人望上一眼。
小天狼星已在星期一電話給了他答覆,保證他不會再去冒險。對此,哈利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然而盧平從那天起也住到了韋斯萊家,陪著自己的同時反覆確認他們已經重提備選計劃。這轉變快得讓哈利深感懷疑,卻也不得不選擇相信教父。
到頭來,他還是個無能為力的孩子。這讓他憤怒,這讓他不甘。如果他可以——如果他能跟在小天狼星身邊,或是把馬爾福逼到牆角質問的話,他一定就會這麼做。然而前者的可能性早已被掐算,後者則被盧平叮囑萬萬不能去做。他不知道這些人都在想些什麼、都在顧及什麼,卻只能忍氣吞聲地遵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