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那條空氣似的河流,兩個男孩步入了一滿盤的玫瑰花香。這花香像是從泥土——又或是滿目青翠的樹木中傳出來的。只不過,這裡並沒有玫瑰類的植物。周圍立著的都是什麼樹呢?它們的名字還真難說清。這之中有棕櫚那樣長出細長針葉的熱帶綠植,還有山毛櫸、松樹和梧桐。可它們的樹頂又偏偏垂下楊柳般嬌嫩柔軟的攀緣垂枝,好似陽光透過葉隙時化作的許多溫柔。
樹與樹之間,沉睡靜默著的是數不清的各類候鳥。哈利在看見第一隻獨立樹頂的鸛鳥時,冷不丁被嚇了一跳,接著就發現隱蔽處還有數以百計的杜鵑、鵜鶘、白鶴和黑色的飛燕。它們一隻只匍匐在樹頂,或在飄飄蕩蕩的攀援間躲藏,偷看經過的人類。這景象好似中世紀手抄本上的彩繪裝飾,線與線之間都是精美細膩的動物圖案,恍惚間,便叫人以為自己誤入了一座茂盛的迷宮,或是博物館的某卷古書里。
「剛才說的……是不是那兒?」
走上三四百米後,德拉科握了一下哈利的手,指向前方野草中一處形狀奇特的凹陷。那像是一個滴水用的大漏斗,卻是以壯實而粗糙的樹幹製成的。因此,它看上去也像一個巨人用的木籃子,尖端向下插在土地里,下面黑漆漆一片,明顯有個深不見底的空間。
男孩們互相看了看,小聲商定、鼓足勇氣,踩穩那些足有五米寬的樹幹,順著它彎曲的方向,謹慎摸索著,走到地面以下去。
「太陽樹是一棵華貴的樹,我們從來沒有看見過它,將來恐怕也永遠不會看到它。樹頂上的枝葉向周圍伸出好幾里路遠。它本身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樹林……」
「Lumos……Maxima.」
黑暗中,德拉科念了一句咒語,等待著銀色光亮的出現。然而天國花園裡,所有的魔法都被聖潔的力量所覆蓋,他們因此等了好久,都沒見到魔杖的任何反應。所幸,再往下幾步,周圍的一切又開始變亮——經過地面與地下之間的隘口,陽光便細細密密地滲透進來。愈加封閉的空間裡,空氣中的水霧從葉子當中散出,氤氳著原本明燦的、正午般的烈陽,變幻出近似黃昏的質感與光澤。
是的。男孩們剛剛經過的「樹林」,不過是太陽樹最頂端的許多枝葉。那棵真正的、如烏德拉西般的巨大神樹,還在更深、更深的地方。它從地底長出根莖與支脈,一直向上,承載著所有的生命與智慧,將瞬息的塵世一直連接到永恆當中去。
男孩們是怎麼走下去的呢?
這還真不容易。
他們彼此攙扶著,爬下那些坑坑窪窪的樹幹。到達分叉的中央,唯一的路卻又變成了盤旋向下的一根粗壯藤蔓。相較之下,這倒好走上許多。四周綠葉繁茂,隨處點綴著五顏六色的鮮艷花朵。「天國花園裡每朵花都會是最甜的點心,每朵花蕊都是最美的酒」;若要知道更多的事、成為更聰明的人,一個人只需吃下幾塊點心、再喝幾杯酒——因為它們中的每一朵花,都藏著數不盡的奧秘。
鬱金香里反覆重現的,是那本「真理之書」之中持續千百年的畫面。每個花苞都是一座小小的宮殿,花瓣是宮殿的薄軟牆壁。牆壁上,雅各布睡在鯨魚的肚子裡,一隻白鴿銜著翠綠的橄欖枝飛過彩虹;紅海的浪濤被人劈開,伯利恆的彗星閃爍之時,三位智者在沙漠之中低頭穿行……
而在更多也更大的百合花里,若即若離的是熏醉的歌謠,還有皇宮一般輝煌的光亮。它們之中也有許多宮殿,裡面卻是完全空曠的。最清淨的人在裡面只能看到太陽或星星,更多冒險者卻迷失在了纏綿或繾綣的幻象之中。他們看見幼時的故鄉,看見眷戀過的愛人,看見一切的激情與喜悅,還有葡萄酒般深沉的悲傷和不舍……
轉瞬即逝的,不是天國最深處的根。它們不過是一朵又一朵的花,會凋零也會慘敗。可它們仍是太陽樹的一部分,閃爍在夕陽的橙色光線中,向每一個到達此處的靈魂質問:當世間無有永恆,你們是否仍舊相信?像第一次觸碰嫩芽與落葉的孩子,相信生命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