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裴成遠伸手倒了兩杯酒, 桂花香撲面而來, 他嗅了一下, 將其中一杯推給她, 「我是新帝的人, 太上皇當真樂意見我?」
答案顯而易見, 嚴之瑤卻沒明白:「新帝是太上皇自己讓位的, 總不能到現在還心有芥蒂吧?」
「可如今是新帝執政,太上皇私下見我這個肱骨之臣,有悖朝綱。」裴成遠傲嬌不帶謙虛地說著,掀起眼看她,「大過節的,侯府太冷清——你不也說了,中秋,該要團圓。」
「嗯?」
「所以,我來了。」
他就這麼將胳膊架在膝上,指尖捏著杯子,不偏不倚地瞧她。
嚴之瑤本不欲躲閃,可到底扛不住他直爽的目光,坐了下去:「團圓不是說我們這種關係。」
她說得小聲,裴成遠卻接了:「我們哪種?」
險些咬舌,她自是答不出來,索性端起杯子,「這酒聞著不錯。」
她說著就要與他指尖的杯子碰上,不想,裴成遠直接抽遠,不依不饒:「話還沒說完呢,說完再乾杯也不遲。」
嚴之瑤被就這麼被架住了。
裴成遠:「我記得某人是不是說過,於情於理,我都該喚你一聲阿姊?那阿姊與我,不該是中秋相聚的關係?」
「……」
「是我誤會阿姊了?」
嚴之瑤說不過他,原想說你我關係已經解除,莫要再提了,可話到嘴邊,又覺如此這般,怕是更說不清什麼關係。
乾脆,她一仰頭直接把杯里的酒幹了。
辣!
酒真不是個好東西,哪怕是聞著這麼香的酒,它也不會是甜的。
嗓子燒得慌,臉也燒得慌。
只因她這一動作似乎是點中了少爺的笑穴,裴成遠竟是哈哈哈笑出聲來。
全無半點那日軍馬前的威風模樣。
倒像還是初遇的少年,只是平白少了陰霾,忽顯明快。
她錯開眼,伸手去揀了一塊月團,咬到了一口豆沙,這才將辣味壓下了不少。
對面的人樂夠了,便往後松松垮垮一靠,也將杯中酒幹了。
「阿姊這幾年過得如何?」他突然問。
嚴之瑤不自覺蹙了眉心,有點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此前從他嘴裡摳不出半個字的稱謂,如今竟叫他喚得順了嘴似的。
「還好,」她道,「你呢?」
原本,這該是那日南山寺偏院就該問的話,不想此時才被二人拎出來,敷衍又帶著些鄭重地填塞進獨處的空白里。
殊不知,這已經是事了拂塵後,他們唯一能引以為繼的話題了。
「我?那得看阿姊想問哪一方面了。」
嚴之瑤著實被噎了一回。
只見對面不緊不慢給自己又倒了滿杯,似乎是徵求意見般晃了晃酒罈,她遲疑半息便將自己的杯子送前。
裴成遠便就給她也斟滿:「要不你一個個問呢?我今晚閒,阿姊可以慢慢問。」
嚴之瑤瞧著杯中酒,忽然就覺得有些光火。
只是這火苗不大,也不知從何而起,就是覺得有些隱隱的糟心。
須臾,她將酒飲盡:「好,那我一個個問。」
裴成遠品著酒。
他說的是真的,反正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翻牆跳進來了。
他原本想著隨便看一眼算了,誰能想到這人大晚上的一個人望月傷懷呢。
只不過等到把她喊過來,二人當真坐下來面對面,竟是滿腔的話已經無從說起。
談旁人多餘,談花月矯情,到最後,倒只剩世人凝練了千百年的一句過得如何。
——她竟然反問了回來。
似乎現在,她還預備要當真好好過問一番。
發現了這一點,他不覺帶了點期待。
期待到,眼尾餘光都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嚴之瑤自己拿了杯子去倒酒:「先說說裴將軍的英勇事跡吧。」
等著那人也飲盡杯中酒,便就親自也替他斟滿,而後提杯。
對方也不推拒,這次老實與她碰了杯,而後慢慢道:「打了不少勝仗,護了不少百姓,得了不少人心,然後,姑且對得起一聲將軍吧。」
「叮!」兩杯相向。
嚴之瑤指腹微震,跟著他一起仰頭。
三杯酒下肚,整個人都暖和起來,她眼看著杯中再次盛滿,眨了眨眼又問:「那……你在邊關的時候,可有想……想京城?」
「像你想家一般?」對面反問。
「胡說!」
裴成遠被這突然的一聲叫停了動作,而後,只見對面極慢極慢地伸出手,帶著一點被酒精延緩動作的笨拙,最後,那指尖點向了她自己。
「我與你,不一樣。」
他放下酒杯:「哪裡不一樣?」
「你有家,我,我沒有了。」她似是努力抬眼,但是沒能完全做到,最後只能抬起下巴,垂著一點眼帘瞧他,好似這般最是省力,可惜又有些撐不住腦袋,往下一點。
未及思考,手掌已經伸長托住。
「你想有家嗎?」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