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開,嚴之瑤就嗅見濃重至極的藥氣。
他就在裡頭麼?
腳步挪動,她轉臉望去,床上人躺在那裡,全無往日生氣。
哪怕是此前杖責之後,他趴在那裡也是精神抖擻的。
可此時——
「我能做什麼?」終於,她問,目光卻沒有移開。
「每隔一炷香的時間看看他可有起熱,每過半個時辰餵一次水,若是發現不對,需得趕緊派人告訴我。」
嚴之瑤點頭表示記下:「何處能找到神醫?」
「隔……」壁字被她生生咬死,皇甫曦道,「你直接尋周縣尉便是,他知道!」
「好。」
裴成遠一顆心如擂鼓,一面震驚於外頭的聲音真的是她,另一方面,又狠狠把皇甫曦罵了一頓,她定是故意的!
他現下倒是動也不能動了,竟是連看她一眼也不能。
只是這腹誹不過兩句就沒能繼續,因為額上忽得覆上一隻溫涼手掌。
「……」
第112章 量
倒春寒的天氣, 嚴之瑤一路進來的時候手不覺已經冰涼,此時貼著他的額頭只覺滾燙,她驟然又收回。
正要出去喊皇甫曦, 卻又想起許是自己的手太涼,這才定了定神,她搓了搓手指, 接著一隻手按著自己的額頭, 另一隻手重新貼上裴成遠的。
還好還好, 一樣的。
終於放了心, 她才收手坐下。
屋內蘊著的藥氣像是薰香,裊裊不散,叫人慢慢就適應了。
眼前的人閉著眼, 眉頭竟也是舒展的, 一切安靜得不像話。
嚴之瑤想,究竟為什麼會就這麼來了縣尉府,連一個合適的身份都沒曾為自己準備。
周縣尉的話跳出來,此時繞著她打轉。
「姑娘與將軍是何關係?」
他是大桓的常勝將軍, 如今又重傷在臥,小小縣尉哪裡敢隨便什麼人都放進來。
委實是她莽撞了。
但是, 是何關係呢?
從京城出來的時候, 她也問過自己。
他說她動心了, 可是動心是什麼?
她凝著床上人的臉, 他少有的這般安靜沉默, 慣常不饒人的嘴巴也緊抿著。
這世間, 怕是再也找不出這樣的一個人吧。
會肆無忌憚地吻上來, 只為了反駁她所謂「撩撥」, 仿佛要於這般無稽之事上偏非跟她拼一個輸贏, 逼她放棄自己的理論。
這世上又有哪個人會如此直白而熱烈地問她可有動心。
他仍是那個少爺,不可一世,擅自闖入她的世界,然後濃墨重彩地耀武揚威。
他們本該是姐弟,他大吵大鬧地拒絕了。
所以,他們該是兩看生厭的敵人。
可敵人的立場該是訣別,他卻出現在她生命的每一個節點。
究竟又該是什麼關係?
嚴琤給她搬來的那堆雜書里,關於愛情寫了許多許多。
多到她理不清,看不透。
轟轟烈烈,亦或細水長流,她卻也未能找見一種能替自己註解。
直到遍看天地之廣,江河之闊,再回首,他猶自清晰,一個句子才猶自浮現。
喚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床上人唇角微動,眉頭也漸漸蹙起,像是要醒來。
嚴之瑤趕緊俯身去看,可這一看,那人卻又不動了。
目光落在他乾涸的唇瓣上,她連忙起身往後。
裴成遠平平躺著,只覺得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久久未曾挪開。
少爺要臉,再這麼下去就要露餡,所以原是想裝作緩緩甦醒的模樣,不想那人竟是見他一有動靜就又湊近了些,熟悉的淡香繞上鼻尖,淺淡得那人混不自知,他卻曾嘗過其中甘甜,又怎敢造次,整個人都放空了去,就覺她忽又離開。
不敢醒了。
少爺也會擔驚受怕。
腳步聲重新近前,被下的手指不由扣住了床褥。
嚴之瑤端了水過來,應是方便餵水,桌上擺著的是瓷質的碧筒杯,有較之酒壺口更細容易入口的管口。
她湊近了些裴成遠的嘴,小心傾斜。
防止漏出,她伸手捏著少爺的下頜。
一口餵完,又怕是他現在自主咽不了,她幾乎是想都沒想就往下壓了壓他的喉部,直到感受到喉頭滾落才放心。
接著,是第二口、第三口……循環往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