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女皇要以大周天子之名重新開始治政的地方,所以,女皇是絕不會讓對她即位仍有牴觸的阿爺跟隨來洛陽的。
她抬眼,露出不解:「那聖人為何要召見阿爺。」
褚白瑜伸手把小妹哭亂的鬢髮理順,耐心向她解釋:「聖人已經知道太子曾因為武氏宗廟一事而私自離開長安來往洛陽,可似乎並不想以此問罪,還有意要與這位流著李唐血脈的太子重溫父母子女之間的溫情。此次召見太子來洛陽也是以愛子戀母為由,並提及太子年幼監國時哭著尋母一事,只是言語間仍有對阿爺、崔相等臣的不悅。」
對於天下大勢,他與阿爺褚儒對小妹從來都是言無不盡,畢竟身為褚相之女就意味著已身處在這錯綜複雜的局勢之中。
有時無知,反而更危險。
不悅?
褚清思聽言,隨之屏息,漸漸明白其中含義。
女皇不問罪太子私自來洛陽一事,皆因在她心中以為是阿爺與崔相這些李唐舊臣在其背後慫慂所致,是這些李唐舊臣在挑撥他們母子,所以她要將太子留在洛陽,留在自己身邊才能放心。
那女皇又是否會因此殺了阿爺來告誡其餘人。
或許這就是阿爺與長兄死亡的始末。
褚清思猛然拍案。
阿爺有危險!
待見到身旁的人,她又平靜下來。
可長兄還在這裡。
長兄
極少參與,即使有心要守衛大唐,但從來都不曾對女皇即位及策令過激,而是盡心去履行。
若女皇欲效仿殺李唐宗室那樣,不留一人,那前世她又為何還活著。
為何身邊的人都死了。
她還活著。
褚白瑜望著几案,無奈一笑:「梵奴不是說想吃長安的巨勝奴?如今看來絹帛要先食用了。」
褚清思舉起落在案上的左手,見到一張疊起來的縑帛已經扁平,四周有碎末散落,小心展開以後,內里只剩殘缺。
她用撿起一小塊送入口中,小聲商量:「長兄,若我不想吃了,你與阿爺能不能回長安去?」
褚白瑜緘默許久,最後心虛的低頭避開小妹的視線,緩聲安慰:「梵奴,我知道你所做皆是不願我與阿爺涉入太深而問罪於聖人,但你要相信高宗回不去的長安,我們以後一定可以回去。」
褚清思也轉過頭不看長兄,努力隱忍著內心的惶恐與畏懼。
高宗崩前,曾詢問左右之人,可能延長他一兩月之壽命,若是讓他能夠得以返回長安,如此死也無恨。
但最後,高宗未曾得到天地神祗的眷顧,當夜就崩於洛陽,未返長安。
阿爺那時聞之,淚下沾衣裳。
而因為高宗連死都不願死在洛陽,所以李詢與那些追隨高宗的純臣更加不同意遷都洛陽。
褚清思知道長兄所言為何意。
他們當下不會回長安。
而她怕,他們最終也像高宗那樣回不去長安。
*
褚白瑜離去以後。
褚清思獨自跪坐在殿檐下,抬頭望著那輪逐漸下沉的太陽,很久很久。
從白色袒領上襦延申出的那截長頸微微上揚,似蘆草那般不堪一折,臉頰的淚痕還在餘暉下閃爍著淺淺點點的光芒。
須摩提不敢靠近去驚擾,只是遠遠站立著。
大郎君離開的時候,小娘子就立在殿柱旁目送,展開的披昂裹著單薄的雙肩,餘下皆從臂間垂落,覆住大半的絳色長裙,翹頭履承受著所有重量。
她雙手抱在身前,安安靜靜的望過去。
腰背雖纖弱,但也不易屈折。
還有一枝綠意自泛紅偏黑的殿廡重檐伸出,與她成為暗色中的光亮。
可須摩提能看出,那一眼,似有著無盡的哀戚,還有無數不能與人言語的悲痛。
及至黃昏,最後一點陽光落在她的身上。
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須摩提想要開口安慰,然忽見婦人從甬道走來,她只好低頭退避,繼續恭敬的侍立。
尚未夏至,深夜有露。
簡壁走過兩名隨侍時,拿走她們手中為女子所預備的翻領披襖,然後小心披在女子身上:「梵奴。」
褚清思嘴角微彎,笑意勉強:「簡娘,阿爺如何?」
親自乘車去了洛陽一趟的婦人堅定頷首,回答的聲音也鏗鏘有力:「安然歸家,還言及小娘子若想念他們,只要身體安康,隨時可乘車入洛陽。」
褚清思搖頭,前面長兄也以為她是少時在佛寺所養成的刻板再次出現,欲要帶她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