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啞然道:「好。」
*
夏六月,他們回到長安。
女子又大病不醒。
而於長安家中的堂上。
男子一遍遍筮卜。
在第三日,因回洛陽而經過長安的魏通聞悉此事,前來候問。
「郎君,魏三郎來了。」
陸翁引導客人在西面席坐。
魏通看了一眼,未去坐,而是走到北面的几案前,嘆息道:「筮卜之法曾是你親自教給她的,你應該知道卜不過三。」
李聞道抬眼,聲音暗啞,彷佛已很久未曾與人開口說話,只是將自己困在此處,不停的筮卜。
他輕蔑一笑:「知道,但那又如何?」
自己偏要勝天一籌。
魏通不解失語:「如何?那就說明你此刻即使卜出吉數也已經毫無意義。」
李聞道遽然停下動作,握著龜甲,沉重疲憊的身體緩緩往後靠在憑几上,他低聲一笑,幽幽出聲:「孟通,你覺得我真的是想要卜出吉來?」
魏通愕然,不知如何回應,最後無奈離去。
*
翌日,從鄯州驅車而來的裴娘子也終於抵達長安。
見從不信此類鬼神之說的男子在行占卜之事,婦人還未來得及喘息,直走去北面:「拂之,你可知自己在行何事。」
李聞道聞言,緩慢掀眼:「我不能看著她死。」
裴娘子又看向几案,在望見男子黑眸中所出現的紅色以後,終於明白陸翁在尺牘之中所言皆非假,當下動怒:「所以你就在求死?!」
李聞道神色淡漠的看著婦人把案上的龜甲、陶燈及竹簡帛書全部拂落在地。
隨後,他劍眉微揚,輕輕一笑。
「我與她相呴以濕。」
「要死就同死。」
他占卜,不為吉。
只是想要尋事做而已。
順便等著與女子一起去黃泉。
聞見家中男主人所言,侍婢驚惶的悉數伏拜在地。
裴娘子也忽然無言,同時舉手阻止身後欲要再開口的老翁,她哽咽:「好,阿娘不會再勸諫你了。」
與天下其餘因門閥聯姻或父母之命而結合的夫妻皆不相同。
他們是從相依的兄妹成為夫妻。
早已是骨肉相連。
婦人想,她與陸翁都忘了。
第26章 間色羅裙與披昂一同垂落。
跽坐數刻後。
雙足、脛股因屈折被壓坐,開始釋出麻意。
再是痛感。
褚清思用右手撐著身前的几案,自臀骨之下抽出雙足後,以最舒適的方式,再將整個身體都往後靠在圓弧形的憑几中,落在几案上的手也緩緩收回。
隨即從坐席上拿起白絹佩巾,獨自處置著還在以最慢的速度凝結出血珠的左腕。
在簡單裹覆且繞好結之後,她舉起手腕,咬著佩巾一端,輕輕把絹帛拉緊,然後看向案上為便利針刺而從左腕脫下的檀木串飾。
前世多出的居然是佛舍利。
還是兩粒。
察覺到有目光在注視著自己,褚清思迅速抬眼。
神湛已經不見。
而遠處甬道婦人所站之處也悄然換人。
男子負手佇立,一身黑色龜甲紋的缺胯袍,腰側無佩劍。
他恍若是作壁上觀的那人。
繞過其身側的清風也變得肅穆。
她喃喃:「阿兄。」
李聞道看著跪坐在甬道一側的女子,習慣性的沉默。
然後好整以暇的觀察。
陽光的照耀下,女子的肌膚在熠熠閃光。
因此羸弱之感也漸重。
他忽然想起神湛離開的時候,自己曾詢問過這樣的針刺會有多痛。
神湛說:「若控制次數及力道,並無大礙,常人尚能隱忍,但褚小娘子如此頻繁,其痛苦有如食案上那塊被分食的胾肉。」
見女子神色自若的處理傷口,舉止間也儘是泰然。
他嗤笑一聲,憶及她初來洛陽的時候,牛車顛覆,僅是肌骨擦傷,便窩在自己懷中,嗚咽著喊疼。
昔年最畏疼的人,如今居然已經有此勇氣。
男子大步走過甬道,革靴的履地聲沉重又穩健。
褚清思看著他漸漸逼近。
最後在三步以外停下。
她出於慣性的將左手往披襖裡面藏匿而去,竭力使得一切都看起來從容有常:「阿兄何時從長安歸來的?」
李聞道低下漆眸,淡淡瞥了眼女子那隻纖細的手臂,不發一言地彎腰蹲身下去,如鐵硬的手臂從她雙膝之下穿過,左手則伸到其肋下。
但是很快又滯住不動。
並未將人抱起。
因為女子的視線始終都落在自己臉上,而雙手自然垂落於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