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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壽元年八月,女皇立次子照為儲君。
隨後,太子照主動上書改姓為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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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壽元年九月,相持一年有餘的庭、伊戰爭全面大捷。
突厥潰敗退回王庭,並被迫放棄原先所盤踞數年之久的渾河州、狼山州等天山以北地區,朝河西方向遷徙。
任檢校大都督的鸞台侍郎李聞道也將在冬十月返回洛陽。
第70章 他沉默著緩步逼近。
呼嘯的北風中,一個工匠舉手擋在身前,快步走上龍門山。
他是從安西龜茲來到這神都洛陽的,受貴族聘請在此為一位在北魏時期負有盛名的先祖開窟造像供奉。
然走到那尊巨大佛像附近的時候,好奇地停了下來。
有女立在大佛前無比平坦的廣場[1]上,衣裾被大風震出起伏不定的波浪。
帷帽帽檐的白色輕紗及至膝彎,亦被吹得從中間向兩邊拂開,但也只能看到其長頸上帶著綠松石、瑪瑙等物串成的串飾。
身旁還有一位容貌異域的老翁垂頭侍立,雙手都是勞作的痕跡,應該與自己一樣同為工匠,而這位貴族娘子大約也是來此為家中親人造像供奉的。
同伴已經在催促,他不敢再停留,立即去追逐。
而那名年長的工匠也望著面前數丈高的石壁,拱手詢問:「不知貴人慾在哪裡開鑿。」
女子環視一圈,最終微微仰頭,目光落在了距大佛最遠且臨伊水的那一面:「就在龍門山頂以東最偏僻的一隅開窟鑿像,不必多大,能容一人便好。」
工匠沉思片刻,神色帶著驚愕。
這樣的規格實在是太小,與洛陽很多貴族為先祖開鑿的佛像形成巨大差異,令人不禁去想果真是在為家中親人而供奉佛像?
不過也確實有門閥子弟謹記先祖薄葬、儉節之遺言,但心中又想表示對先祖的敬重,所以開鑿的佛像亦不侈靡,僅表孝德。
遂再問:「那佛像應要如何雕鑿。」
很多貴族所造的供奉像,皆會融入供奉人的容貌,以此來加深自己與佛的聯繫。
女子默了默,像在回憶那人的聲音笑貌,而後輕念:「有匪君子,溫其如玉,神儀明秀,朗目疏眉。」
工匠行下一禮:「仆已知道。」
從小在樂坊長大的少年劉虞穿著紅色圓領袍、戴黑色幞頭,恭敬侍立在數十步,視線一直跟隨著離開的工匠,直至人不見,危險徹底解除才重新看向佇立在前方的佳人。
見大風逐漸變得凌厲起來,他急行上前:「褚昭儀。」
褚清思循聲望向少年,彷佛還未能習慣身旁突然多了個人。
平樂公主李如儀自來到洛陽以後,因不能再常去長安四周的離宮,於是每年寒冬都改成去溫泉宮,有時興起還相邀諸夫人與自己一同前往。
在李詢被賜死的這一年多里,平樂公主常常相邀她出遊,寒冬沐溫泉,春秋於洛水河畔看鹿食草。
前幾日休沐,又再次遣人去家中邀請。
溫泉宮位於崤函北道中部的澠池縣,臨近邙山、黃河。
自古就有帝王離宮修建在此。
溫泉宮之中,樓闕林立,照灼雲霞,鑿池引湯泉。
她在澠池停留三日後,於冬十一月朔先平樂公主返回洛陽。
還未歸家就先來了伊闕。
因為從安西來的這些工匠身上無多餘的錢帛,大多就居住在龍門山附近。
而平樂公主如此頻繁接觸並交好女皇身旁掌起草詔書之人,無疑是嚴重涉入政治。
但女皇始終都一笑置之。
聽聞曾經寡居時,還為了身邊一個男寵去求阿娘給職位。
女皇亦也不曾拒絕,滿足了這個女兒。
因為婦人並不介意女兒擁有權勢,權力被男人掌握了很長的一段歲月,即使是身為女人的女皇在擁有權力之後,也不知不覺的早已站在其身後。
所以寵愛女兒,猜忌親子。
如從前所有的男性君王一樣。
她不覺得女兒能夠即位,能夠接續自己成為第二位女帝。
同時也從未打算立女兒為儲君。
面對女子審視的目光,劉虞恍若無聞,只是儘自己的職能勸諫:「仆聽四娘說褚昭儀的身體需常年休養,而且昭儀又是剛從湯泉之中出來,暫不能受寒,不然沐湯泉便成無用之功,還是勿要在此久立。」
褚清思頷首的同時,唇角出於慣性的彎起。
她轉身,站立在廣場之上,遠望伊水對面,語氣含有一絲樂於接受的無奈:「無功豈能受祿,我既受了,自然要盡心為四娘行事。」
劉虞默然。
他就是那個「祿」。
在太子李詢被賜死之後,平樂公主雖然為此傷心不已,但也知道自己所享受的一切都是女皇給予的,所以不敢直接以自己或褒王武陵儀的名義為長兄李詢供奉佛像。
不然,這無疑是公然與女皇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