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聞道笑了聲,如溫煦暖陽,睥睨殿內的一僧一佛:「大禪師已經走錯了一步棋,難道還要再走錯一步嗎?」
佛一入世,受天子所制約,便沒有什麼純粹的佛僧,道亦是。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利要謀。
神佛也不能免俗。
佛要與神爭,與民爭,與同門爭。
支迦沙摩昔年選擇主動依附女皇,於是得以從那場酷吏所造成的動亂中活命,後來又因不想重蹈前人覆轍,附和女皇是第五尊佛,積極配合宣揚,禪宗也被天子重視得到發展,超越於其他佛教宗派。
可惜的是,其不能洞察局勢的變化,以為觀音和佛永遠都是一體,維護觀音就是維護佛。
支迦沙摩嘆息著低下了頭,不再有任何辯解之詞。
數刻後,僧人便登上了離開洛陽的車駕。
其弟子得知,有要跟隨一同前往者。
右衛犯難,不敢擅自決定,只能上報。
男子立於殿室中央,這裡是支迦沙摩及其弟子專門譯經的地方,在其四周則都是在搬動竹簡的武士。
聽到身旁人所言,他嗓音冷道:「僅有兩三人在身邊隨侍即可,經檢查無問題的經簡也全部裝車,讓他們帶走。」
右衛拱手,匆匆跑回去。
*
將餘下的事情處理好,已經近黃昏。
預備回洛陽的李聞道轉身邁出殿內。
走在甬道上的時候,一名青年僧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隨後,前方一道聲音打斷他所思。
「郎君。」
李聞道沒有繼續往深處想,視線轉移。
是稟他之命,暗中去監督支迦沙摩動向的家中部曲。
「郎君,那名西域僧人乘車將要行至澠池縣的時候,突然要求車駕折返,據他身邊的弟子說是想要去謁見女皇,宣稱有一事要上報。」
「雖然未明言,但仆猜測是關於娘子的。」
李聞道扶劍,眸子微眯。
看來是還想要再掙扎一下。
可也不過困獸之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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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清思返回堂上,拿小毫蘸取黑墨。
然後伏身,在光潔無一字的帛上疾書。
寫了數百字都仍未有停歇之意。
久到肩上的披襖都因書寫的動作而開始滑落,隨侍又小心將其搭好。
當最後一字書完,褚清思審視著這張即將要寄送給崔仲的帛書,目光輕顫,彷佛是在看一段更為久遠的時光。
她撫過這些懷念父兄的字句,喉中稍稍哽咽:「去取我的玉印。」
隨侍應聲稱唯,熟練地走向女子平時放置私印的地方,再跪侍回女子的旁邊,雙手敬奉。
褚清思接過絹帛所製作的精緻小囊,從裡面拿出一枚小巧的玉印,玉印上端穿有孔,被一條帛帶穿過,防止丟失。
她注視著陰刻有自己姓名的底端。
這裡因使用多年而留有紅泥的殘留。
沒有過多的猶豫,方方正正的紅框轉眼就出現在絹帛上。
天氣寒冷,墨難干。
無需女子的命令,隨侍便已經默默把炭火移到几案旁,一伸手就可觸及的距離。
褚清思放下自己的私印,握著帛書兩端,朝旁邊稍微傾斜身體,將帛書置於火上,慢慢烘烤。
待墨徹底乾涸,她隨意摺疊幾下,越過炭盆,平舉過去:「遣人送往長安。」
*
健壯意發的黑馬被人勒停在華舍前。
李聞道長腿一跨,輕鬆下馬。
陸翁如舊迎在中庭,看到郎君歸來,即時行禮:「郎君是否要在堂上夕食?」
李聞道黑眸稍轉,瞥向老翁。
陸翁沒有任何準備地與男子對視上了。
在肅穆的神色下,他眼中彷佛蘊藏著一股自己難以難懂的情緒,就像是初生嬰兒在審視、認識著周圍所有陌生的一切。
有什麼打破了他的認知。
但老翁也只當是男子處置政事太過勞累所致。
少頃卻又發現他衣服某處的顏色似乎比其餘地方更深。
「郎...」
老翁剛要就此異樣詢問。
李聞道適時開了口:「翁翁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