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思仍帶不解:「豆盧刺史此言何意。」
豆盧陵再次拱手垂頭:「只是某的一點拙見。」
褚清思朱唇含笑,逐漸明白其意:「這話,豆盧刺史應該去與鸞台侍郎說。」
察覺到豆盧陵的不安,她出聲寬心:「豆盧刺史也盡可放心,我與鸞台侍郎在突厥一事上的意見是相同的,不會讓豆盧刺史覺得左右為難。」
有女子此言,豆盧陵鬆了口氣,不敢再多舌,帶著羊皮圖辭別。
室內無外人後,褚清思烤火取暖,唇畔的笑意淡下,眼眸低垂,陷入無聲的深思之中。
爭執嗎?
也不算。
只是他歸來那日又一次問自己是否真的無事騙他、瞞他。
她點頭說,是。
倘若說真的有何爭執,那便是在男子走之前,她還說了一句「我只是覺得阿兄不應該將心神都放在我一人身上。論家人,裴娘子、月明、甚至是葉郎君、葉壯,他們才是阿兄真正的家人」。
然後他就默不作聲地離開了。
*
李聞道於沉默中恆久佇立,視線毫無顧忌地落在數百步之外的宮室。
他感覺好像又回到了那年長安的遷居之日,一直等在堂前,絲毫不敢動,惟恐會錯失前來找自己的她。
可一直等不到,等來的只有永遠不會遲到的黃昏。
如今亦是。
她寧願找豆盧陵,也不願找自己。
他分明已經步步退讓了,為何還要他一退再退。
從阿爺離世起,他就只有翁翁與她兩個家人,憑什麼要他接納葉獨遠他們為自己的家人,又憑什麼替他決定誰才是他真正的家人。
豆盧陵出來就要往藩籬外走,見鸞台侍郎還站在外面,思慮過後,走到階下,如實稟告一聲:「魏國夫人讓某將這份地圖交給柴贇將軍。」
李聞道只掃了一眼:「豆盧刺史遵命即是。」
及至深夜,他才轉身回居室。
*
廣闊的原野之上,無重檐宮室,無屋舍阡陌,還有其餘地方所不能見的星羅雲布,照耀如晝日。
大風颳來時,更是毫無阻擋。
而一場戰爭前不久剛結束,建庭在於都斤山的突厥在慶賀,那些人也都在飲酒宴樂,聲音喧囂。
蘇農肅坐在王帳內,則是心不在焉地用銅樽飲酒,想的全是各部上報的情況,他們已無馬匹可供,若再繼續毫無節制地征戰下去,便要從大周或其餘國家購入突厥馬。
何其諷刺。
突厥要從他國購突厥馬。
蘇農肅無心再置酒樂飲,默默走出王帳,站在空曠無人之地呼吸,用哀戚的眼神望著這片先祖世代所居住的草原。
他們不該只是為了戰爭和殺戮而活。
就在此時,一個身影逐漸靠近。
蘇農肅迅速警戒,拿起旁邊的弓箭對準,但身影毫不畏懼,依舊以原速往前行進,待其走近才徹底放鬆,嘲弄道:「我還以為是賀魯延腦子出問題了。」
畢竟阿史那鵠因刺殺大周才人被幽禁在洛陽已久,只要阿史那溫一日不釋放韓王,少年就永遠回不到這片草原。
少年不動,只是問了句:「我阿爺是如何死的,我大父又為何被俘。」
這個問題讓蘇農肅有些始料未及,甚至是下意識就開始逃避,不敢與其對視:「阿史德利應該都與你說了。」
被阿史那溫當成殺人工具長大的少年在兩月之內遭遇如此大的變故,已經變得非常謹慎,又問:「你一直都與阿史德利有聯繫?」
蘇農肅搖了搖頭,放下弓箭:「我並不知道他還活著,前幾日賀魯延找到我,我才知道原來他當年活了下來卻未回王庭,成了一個懦夫。」
少年的防備依然不減:「為何要助我。」
蘇農肅根本就不信少年可以回來,並且還可以出現在這裡,那日賀魯延找來,自己亦是隨口敷衍,但必定是不能如此說的。
遂言:「一個惜臣的可汗,一個勇猛的王,何人會不忠。」
少年笑了聲,極像嘲笑:「但你成了阿史那溫的王臣。」
蘇農肅怔住,他有一瞬間的恍然,總覺得少年會殺死自己,就像昔年替阿史那溫殺死那些不聽命的臣一樣,於是立即張口辯道:「當年我們蘇農部與拔延部一同留守王庭,但等回的卻不是可汗,而是在朔州自立為可汗的阿史那溫,那時我們只能屈從,之後我得知扶蒼王還活著,想要暗中去聯繫,可不知為何被阿史那溫知道,待我準備去找時,他已經帶著一個嬰兒回來了,並且只准耳聾口啞之人接近。」
阿史那鵠知道自己就是那個嬰兒,見蘇農肅所言與阿史德利幾人所言相差無幾,他說:「帶我去見他吧。」
蘇農肅朝他身後看去,月色之下無一人,只有風與草浪:「兵變非一人能成行,即使我助你也無濟於事。」
可是,阿史那鵠要復仇的決心從未改變:「我不在乎兵變是否成功,我只想復仇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