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孩子話,董素娥也聽得明白,正因是孩子話,更沒有假。她震驚地剜柳樂一眼,重重哼道:「你還是別留著了,這東西不好,什麼禹大叔,犯過案的賊人!」
柳岸小臉漲得通紅,「禹大叔不是壞人,我要留著,要留著!」一徑跑出門。
柳圖趕過來——柳樂是特意選了哥哥的休沐日回家——他剛才問過好便走開了,這時候聽見叫嚷,三兩步上前,高舉起胳膊,並未落下,卻嚇得孩子呆住。柳圖搶去玩具,「行了,留什麼留,玩物喪志!」
柳樂早忍不住,跟出屋子,一把從他手裡奪回來,「哥哥你幹嘛,他又沒有做錯。」遞還給柳岸,故意大聲說,讓屋內的人全聽得見,「禹大叔已經不在了,你喜歡他,願意記著他,證明你是個重情義的好孩子。你哥哥也沒忘了,他只是記在心裡不說出來,有些人就是這樣。——走,你給我演一演,要怎麼玩?」
柳樂自管帶著兩個侄兒玩去,這邊柳圖急忙給董素娥賠不是,只檢討自己疏於管教、致小兒目無尊長之過。童言無忌,董素娥不好顯出當真大驚小怪,亦說了幾句客氣話。江嵐心疼女兒,覺得實在毋需理虧,便不多解釋,忙吩咐擺飯。
飯桌上,各人都搜腸刮肚尋些話談笑,將事情胡亂混過去了。飯畢喝完茶,董素娥便起身告辭。
柳樂本想在家呆一晚,但這一來,恰似心虛,又像與婆婆賭氣一般,被母親悄悄推了一把,只好上來,和董素娥一道告別離開。
在車內坐好後,董素娥對丫環說:「你們自己僱車回去。」柳樂便向巧鶯點點頭,在婆母對面小心坐下。兩人皆悶聲不語。
柳樂看董素娥神情,知她還有話,靜靜等著她發問。
第6章 我做了很對不住你的事。
計晨曾說過:「我娘不知道你和禹沖的事,我沒對她講,倒不是因為其它——原本她也看重禹沖,後來聽見他犯案,心裡便不大喜歡,那都是她老人家的偏見,但我一時糾不過。萬一哪天她提到禹沖,說的話不好聽,看我的份上,你千萬忍耐擔待些,待我回來再慢慢對她說。」
走了一段路程,外頭人聲喧鬧起來,董素娥清清嗓子,「你和那個禹什麼——晨兒知不知道?」
柳樂抬起頭,迎著董素娥的目光,「我和禹公子——晨大哥知道,他們剛一起讀書時就是好友。」
董素娥大約沒料到她這樣坦然,愣了半晌方說:「晨兒就是耳根子太軟,別人哄兩句,他就真信。不過同窗了幾日,哪裡扯得上什麼朋友情誼。」
柳樂沒接話,董素娥又氣哼哼道:「當初就該請西席來家教授功課。去學堂,誰知一起念書的是什麼人?一個不慎,結交上那些行止不端的,保不齊就被帶壞了。多虧晨兒還潔身自好。」
柳樂氣得手腳發冷,卻不知如何替禹沖辯白,他到底是有罪。
董素娥嘆氣:「唉,晨兒也是,你和人有過婚約怎能瞞住不提?雖說姓禹的本人死了,若他家裡誰來尋事可怎生好?」
「不會。」
「對了,我想起來了。他原本就沒爹媽——走得早也是福氣,好過被他活活氣死。他家裡人好像是都死絕了吧?」
董素娥一向勢利,對地位不如己的人很不客氣,訓斥人時也常忘記委婉,這些柳樂全知道,可平日裡再難聽的話和這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柳樂恨得嘴巴發苦,艱難道:「禹公子自小就和姑母姑父生活,他們是很好的人家,也很可憐。他的姑母待我就像親生女兒一樣,她絕不會……」
禹沖獲流刑後,她的姑母在家中自縊了。柳樂竭力止住哽咽,良久才能開口:「沒有稟明母親,是我的過錯。並非故意隱瞞,晨大哥不說,是因為我和禹公子沒有立過正式婚約。」
「你們是私定終身?」董素娥目瞪口呆。
柳樂別開臉,咬住唇,算是默認了。她和禹沖私底下也沒有明說過,不過沒必要向董素娥解釋。婚約、海誓山盟,有什麼要緊?雖無確切言辭,那時,他們彼此確實是一心一意地以為非對方不娶,非對方不嫁。
「哎呀,你不會也吃他哄了?還說他不會哄人!」董素娥跌足拍膝,長吁短嘆道,「我看你本是個明白人,怎麼突然這樣不懂事理?可不是我說的,擇友最要緊,姑娘家就更不必說了。爺們行錯了還有補救,姑娘錯了救都救不回來!像晨兒結交的那些朋友,人家幫過他忙,晨兒想致謝,我就跟他說:『你請他上外面吃酒,足見出誠心了,不必請人家上家裡來,你妹妹還在家呢。』一般念過書的人都懂得避嫌疑,知道別人家有沒出門的姑娘,不會隨便到別人家去。那禹……公子我記得來過一兩回,還好,沒讓他看見晴兒。我也從來都對晴兒講:不可輕易見外男,女孩兒家,經不起行差一步。千金小姐千金小姐,哪裡價值千金——是你的清白名聲!不光是你,還關乎你一家的家聲門風。——像你家裡開館,進進出出都是小伙子,隨便和他們廝混,讓人怎麼看你柳家?」
柳樂猛地扭過臉,沉聲說:「我不是什麼大家千金,但道理我還懂——我和晨大哥一樣,都是由我父親從小教導的。我從沒做過不清不白的事,更沒有隨便和人廝混,叫旁人議論,令家人蒙羞。我對晨大哥沒有半分隱瞞,要是我知道自己有一點兒行為不端正,配不上晨大哥,我都不會答應嫁給他。」
「小點兒聲,回去慢慢說,叫人聽見!」董素娥急得來攔柳樂,但柳樂已經說完了,只胸中還鼓著氣發不出來。
默了半晌,董素娥說:「是晨兒配不上你,你這樣的媳婦,我們家不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