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天文數字,他看到小孩母親的臉白了又白。
他經常聽到患者家長說沒錢給孩子治病,放棄治療的人很多,哪怕知道他們只有幾年十幾年的生命,哪怕知道做了手術之後能跟普通人一樣正常生活,對他們來說,放棄生病的孩子,再去生個健康的,成本更低。
不健康的這個,就那樣吧。
不幸的是,從小孩媽媽口中仍然聽到這樣的話。
她低垂著頭,紅著眼,帶著哽咽說:「我只有幾十塊錢,我拿不出錢來,我不吃不喝五六年才能攢出這麼多錢來。孩子爸爸去東北林場上班,一封信都沒往家裡寫,可能不要我們了吧。」
陳載無言以對。
「不治的話能活到幾歲?」小孩媽媽顫抖著聲音問。
陳載不願意回答這個殘忍的問題,但他得讓患者家屬知情。
他知道醫療技術會飛速發展,國內早晚有一天會趕上國外,但他不知道技術會發展得那麼快,經濟發展得那麼快,醫療技術進步,很多心臟病的治療變得簡單,人們手裡有治病的錢,很多被醫生判死刑的心臟病人得到治療,健康的生存下來。
他只能按照患者情況跟現在的醫療水平進行評估,回答:「九歲。」
小孩的媽媽掩面哭泣,痛苦的,壓抑的,可是小孩似乎不是很清楚這個回答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但他不想看到媽媽哭,慌張地安撫:「媽,別哭了,都是我不好,拖累了你。」
陳載突然想到小滿跟舒苑,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人捏了一下。
結束上午的問診,陳載沒直接去食堂,先去話務室給一位老華僑打電話,老華僑是他在西北時候的心梗患者,搶救過後現在能夠正常生活,老華僑感激被救回一條命,說可以給缺乏治療費用心臟病患者提供資金支持,也算是對陳載的支持。
調到五院後,陳載還沒聯繫過他,不知道當初說得捐贈還算不算數,能提供多少捐贈,選擇什麼樣的患者等等。
也許通過接受捐贈,有些沒錢的患者能夠得到治療。
——
讓羅家人欣慰的是,舒苑被搶工作的問題妥善解決,原來很多職工為她打抱不平,現在氣兒都順了,廠里的風言風語自然平息,沒有人再揪著八卦那些陳年舊事。
這件讓人頭疼棘手的事兒就算解決,並沒有給他帶來麻煩,甚至在職工中刷了一波好感,這是他沒想到的。
除了羅三弟,羅家所有人都為這事兒順利解決歡欣鼓舞,但伴隨的是憋屈、窩火、不甘心。
羅勇坐在圈椅上,慢悠悠地說:「我在廠里當了一輩子幹部,一輩子精明,沒想到老了被人拿捏,運動那些年我都沒吃過這些苦頭。」
崔玉珍說:「老頭子,你到底想說啥?」
羅勇捧著茶缸,吹了一口茶葉沫子後開口:「不能就這樣受氣吧,李紅霞是會計,給她調個崗,鄭建設不是車間主任嗎,壓著他,別讓他升。」
羅解放心頭突地一跳,說:「爸你這是老糊塗了吧,別出餿主意,要真這樣干你以為舒家人不知道是咱家乾的?舒苑是電器廠廠花,也不知道她咋搞的,在廠里的群眾基礎比你我好得多,到時候再出點流言蜚語,你退了,受影響的是我,消停點吧。」
崔玉珍完全同意大兒子所言,勸道:「老頭子你可別攛掇解放瞎整,現在廠里有不少人說他這事兒做得好,他的名聲比以前好,到此為止,可別接著折騰。」
羅解放警告他老爹:「這事兒過去了,你別再提。」
——
這天從幼兒園接回小滿,走到電器廠家屬院附近,小滿大老遠就伸出手朝前指著,說:「媽媽,你找的羅叔叔,是不是在等你?」
看對方朝這邊巴望著,舒苑說:「應該是。」
娘倆加快腳步走過去,對方倒矜持起來,像要上台講話一樣,手握成拳放在唇邊,清了清嗓子說:「舒苑,聊兩句。」
三人自然而然地往人少的地方走,等近處無人,羅解放開口:「舒苑,你們一家都是聰明人,正式工有了,賠償也給了,這事翻篇,也後別再提。」
舒苑笑盈盈地說:「當然,這事兒畫了句號,誰都別再提起,這次多謝羅科長鼎力相助,羅科長願意為職工解決難題,有能力,有魄力,肯定能早日當上副廠長,我們全家絕對會支持你的工作。」
羅解放聽得心情舒暢,舒苑還在繼續說:「不過,這事兒對羅科長的名聲很有好處,好多職工因此擁戴羅科長,對吧。」
這可不是單純的恭維或稱讚,又拿他的名聲說事兒,這就是敲打他。
行吧,雙方互相敲打。
跟聰明人打交道,形成默契之後雙方都有所忌憚不會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