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凌雲鶴(二)
此話一出,台下先是靜了一瞬,然後仿佛蜂巢乍裂,猛然騰起一片嗡嗡聲。
傅九思神情錯愕,指著台上:「這是你出的主意?」
陸免成仿佛也沒料到,緩了幾秒鐘才回過神來:「我是跟她說既然姓杜的不要臉,索性也就撕開臉皮到場面上來說話,屆時先占個『理』字,有諸多票友和梨園大拿護著,她總不至於吃虧,進而我再跟報社那邊打個招呼引導輿論,或也可借她幾個兵撐場面……我可沒說要她終生不嫁!」
誠然梁尋鶴原話說的是「此志未成之前,不行嫁娶之計」,然而她抬出那樣高遠的一個志向來,本身就是一種立誓,已然給人堅決不入婚姻關係的印象了。
在座多多少少都看過報紙,即使不看報紙,從聽來的八卦中大概也能拼湊出個故事,於是杜四爺的名號便第一時間出現在了眾人的腦海里。
台下被扔了一顆炸彈,台上好戲卻絲毫沒受影響,就在這沸反盈天的熱鬧中按部就班地開場了。
「喲,別母亂箭,」陸免成眼睛一亮,「這可是鳳青山的代表作,我還沒見過梁尋鶴演呢!」
傅九思問:「說的是個什麼故事?」
孫堯敲敲桌子:「《鐵冠圖》聽說過沒有?」
傅九思自然是沒聽說過的,便有人跟他解釋,這一本戲講的是明末李闖王進軍北京時遇到時任山西總兵的周遇吉的阻擊,雙方激烈交戰,周遇吉兵敗而亡,最終李自成長驅直入、奪取北京城的故事。
台上將軍雙手顫抖,拜倒在地時腰肢依舊挺拔,一聲「娘啊」如裂帛嘶聲,穿透熊熊烈焰,拂盡台階上獨子的鮮血和劍鋒下髮妻的芳魂。
再沒有人議論八卦了,連出聲也不曾,這一方天地仿佛倏然間化作了數百年前的寧武,他們不再只是看客,離魂入夢,耳畔皆是戰馬嘶鳴和凜冽風聲。
亂箭沒入血肉,扎透的不只是將軍的心,還有大明王朝兩百七十六年的國祚,那樣巍峨的痛,光是看著就令人胸口生畏、手腳發冷。
「望龍城稽顙,好從容結纓,正是談笑飲干將!」
橫在項上的劍沾滿了異族的鮮血,然而望向台下那一眼卻那般平靜,甚至仿佛是溫柔的,令人不由自主地相信那眼中最後的景色是江南杏花煙雨、漠北孤煙黃昏。
看的人都痴了、醉了,唯獨傅九思,因為聽不懂唱詞,賞不來身段,從來只瞧個熱鬧形兒,所以自然也不明白什麼叫化境。
他左顧右盼片刻,轉過頭想開口說什麼,卻被陸免成在面前豎了個噤聲的手勢,他伸手去擋那手指,結果被捉了手摁在桌上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