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私下與人認真說話的時候,其實是會習慣性地注視著對方眼睛的。
那是一種壓迫感十足的目光,可是穗歲的躲避卻是因為被黎岄這樣注視著的時候,她會錯亂地把這幽深的眼眸與深情的繾綣混淆起來,便不受控地會感到陣陣心慌。
她前夜情急之下扯出的那句「害怕黎岄的眼睛」倒也不算全是謊言。
穗歲把頭偏向一邊,輕輕地「嗯」了一句:「只是把神影的作用與明梧先生從前的教導聯繫起來,便大致有了這麼個猜測,在嶺內也沒什麼別的選擇,就鼓足勇氣試了一下。」
「回生嶺中幻象由來並無記載,沒有人知道它會為選拔出合適的神影做到什麼地步,你就不怕猜錯了徹底丟了性命嗎?」
「怕。」穗歲地點頭,再一次重複道,「但我沒有別的選擇,如果不拿命試一下,就絕對沒有成為神影的機會。」
「為了不辜負他,甘願以生命為代價,真的是……」黎岄頓了頓,薄薄的雙唇吐出讓穗歲遍體生寒的話語,「不可理喻。」
「殿下這話說得不對。」穗歲雙手頓時捏緊成拳,臉色煞白,語氣卻是十分的篤定,「倘若只是為了他,我應當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才是。」
「讓我站在這裡的,是神族的太子殿下。」
「殿下您看,我從來都將您與仙使分得很清楚。」
黎岄仍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穗歲,似乎想要從她的表情上分辨出一絲話語的真實性,卻不料穗歲竟然十分罕見地直視回他的雙眼。
其實他本不應當在這件事情上與穗歲過多糾結的,她只需要在神影的身份上對他盡忠竭力便足夠了,至於心中究竟想著什麼,本來也與他沒什麼關係。
……不,不對。
黎岄在心中道,確實是應當問清楚的。
倘若穗歲純粹為了圓與他人的塵緣才做到這一步,她對於自己的忠誠便還需商榷。
那是一個合格神影最不可缺的特質。
黎岄忽然頓了頓。
穗歲既然能將名字留在他的命格葉後,說明她的品性已經通過了扶桑的參驗。
他不應該懷疑她的忠誠。
黎岄眸光一沉,目光不經意地離開穗歲,點頭道:「我明白了。」
穗歲鬆了口氣。
又聽他說:「無論上古神界對於神影的要求具體是什麼,我都不認可回生嶺的考核方式。我不需要一個只能做我退路的神影。」
穗歲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黎岄:那可是上古神界流傳下來的回生嶺!
可是黎岄連天道的意志都能違背,隨手推翻一個幻境的標準,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你若是沒有獨領一方的能力,便沒有資格與我並肩作戰。」
「是。」穗歲召出祝融真火裹住自己,對黎岄笑了笑,「我是殿下的神影,自然一切都聽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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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歲覺得在儲宮的生活其實與在貪狼殿的時候差別並不算大。
她見慣北殿弟子們日夜無休地修煉,理所當然地猜測黎岄也是不捨得浪費絲毫光陰的,便以為自己到了點便要睡覺的習慣會惹來他的不滿。
可黎岄的生活比她原來的要更加有規律。每日晨昏調息,日間陪穗歲對練,戌時就會回到自己的主殿裡審閱各殿遞來的文書,隨後雷打不動地於子時入睡。
她一度還以為黎岄這樣境界的神是不屑於睡眠的。
「個人習慣罷了。」黎岄當時這樣回答她。
剛來儲宮的一個月里,穗歲每日從後院結界走出時都精疲力盡。黎岄與她說開對神影的要求後,下手毫不留情,她幾乎不可以有一個剎那的走神,否則必定無法躲過他的攻勢。
除了第一日在即將傷到她的瞬間收了靈壓,後來黎岄再沒對穗歲有過手軟的瞬間,受傷了便是她自己習業不精,真正的戰局中不可能因為一點小傷就休戰,因此他甚至不會緩下進攻的速度,在淋漓鮮血中逼迫著穗歲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