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楚黎的是位清瘦女人,看不出具體年紀,眉目沉靜,手腕纏著圈木珠,面上噙著淡笑,十分隨和。
她自稱明菩,楚黎便喊她「菩姨」。
院子裡還有一位和她同齡的女孩,叫明純,是明菩的徒弟,性格活潑狡黠,沒信號的時候,她帶著楚黎漫山遍野地跑,捉螢火蟲、采野果,去山溪泡腳……
楚黎一開始還很不安,會整天找有信號的地方給家裡打電話。但說不了兩句,就會斷斷續續,說半天都聊不完一件事。
後來兩人玩得太瘋,電話又很難打出去,她就好一段時間都沒給家裡打電話。
直到後知後覺一個月已經過去了,但父母還沒有來接,才意識到不對勁。
父母的電話撥不通了。
反覆撥打上百次,都是關機狀態。
楚黎握著「嘟嘟」響的手機,站了很久很久,站到月亮冒出山頭。然後猛地沖回自己的房間,開始胡亂收拾東西,一邊收,眼淚一邊往外冒。
托著沉重的行李箱走到小院大門時,明菩與明純站在門口。
明菩:「小黎,你的父母三日前意外身亡,已經將你託付給我。你身上有一因果,不離開這,我可想辦法為你遮掩,安度餘生。」
「如果你執意離開,只能親自去應這份因果。我不攔你,但你要慎重抉擇。」
明純小跑上前握住楚黎的手,近乎哀求:「小黎,你留下來吧,我師父說的話不會有錯的,不要走。」
楚黎已經想不起來,當初的自己,是懷著何種心情托著行李箱,沉默越過門檻。
她被絆倒摔在地上,滿手是血爬起來,恍惚想起來自己還沒道謝。
於是回頭,呆呆木木道:「謝謝菩姨照顧,我要回家了。小純,再見。」
明菩攔住了想出門的明純,沒有阻攔楚黎。
她的嘆息聲如夜風:「該來的,總是避不過。還會再見的,別急。」
在高三畢業的暑假,十八歲那年,楚黎成了。
*
手掌順著長發,一下又一下撫摸後背。
把楚黎從痛苦漫長的回憶拉出。
這個動作太熟悉,是母親安撫她時經常做的。
沉默滾落的淚一止,緊接著更多的、更滾燙的眼淚不停湧出。
情緒像破洞的口袋,壓抑的抽泣聲逐漸變成崩潰痛哭。
她哽咽喘息,如溺水般攥住覡楚的衣襟,手指在西裝面料上留下許多褶皺。
這一刻什麼也看不見,她把頭埋在冰冷的胸膛,短暫逃避現實,換取一點喘息的空間。
然後悲哀地發現,她竟然在這一刻產生了近似依賴的情緒。
籠中鳥試圖逃離籠子會受傷,開始覺得籠子是安全的。
楚黎哭了很久,哭到抽噎反胃,意識昏沉。
覡楚由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從笨拙得拍她後背變成了熟練地輕撫。
力竭昏睡後,她朦朧間聽見了低語。
一雙手捧起她的臉,溫柔拭去淚痕。
「黎黎,我永遠、永遠都不會離開。」
第19章 戒指
回到家後, 楚黎開始發高燒。
每天的時間裡,有大半都在昏睡中度過。她睡得很不安穩,夢境光怪陸離, 時常聽見身體裡的血液在沸騰,骨頭像被一寸寸敲開,又重新捏塑。
迷迷糊糊感受到有人在為她擦汗、餵水、餵飯、換被汗浸濕的睡衣。
「媽……」
楚黎喃喃低語, 一隻手握住了她,體溫偏低, 像溫度正好的降溫貼, 她翻了個身, 將臉貼上去。
那隻手僵了一下, 默然不動,任由她貼著。
漸漸地, 更多冰涼柔軟的東西足尖開始纏上來, 像藤蔓般將她包裹。
楚黎陷入了冰涼柔軟的海洋。
這場病來勢洶洶,三天後她的燒才徹底退下去。
冰涼柔軟的觸感好似做夢, 楚黎醒來時, 身上清爽乾淨, 身體有些虛軟, 但精神很好, 和以前發燒之後的感覺不太像。
床邊坐了個意想不到的人, 見她醒來, 眼睛微微亮起。
「黎寶……」辛桐下意識想拉她的手, 快碰到時,想起往事,又訕訕止住動作。
「你怎麼來了?」楚黎下意識在房間裡掃視,「他讓你進來的?」
辛桐將她扶起, 又遞去一杯水:「我最近給你發消息,你都沒回。我怕出事了,去霍修的別墅找過你,那裡沒人,我就找到這了。他說你病了好幾天,就讓我進來了。來,喝點水。」
楚黎一口氣喝了大半杯,垂眼避開她的視線:「我沒事,你回去吧,不要再來找我了。」
她的生活已經一團糟,不願意再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