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下移,瞥見她長滿繭子的手,楚黎最終什麼也沒說,柔聲說:「睡吧,我們明天還要上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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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格木門糊著一層明紙,每棟小紅樓外,都插著一支火把,火影搖晃,萬籟俱寂。
房間裡擺著兩張單人床。
楚黎睡在靠門那邊,輾轉反側遲遲沒有入睡。
今晚閒聊,她基本了解了楚氏一族的結構。
楚家分為本家與旁支。
本家成員近千人,都是天資出眾,儺術精妙之人,是這個龐大家族的上層者,享受旁支的供養。
旁支有上百脈,人數不詳,圍繞十萬大山邊緣居住。
經營範圍很廣,從衣食住行到礦石開採、河運、古董販賣等等。
因楚氏一族血脈受到詛咒,後代多病短壽,而儺術可以緩解,所以他們心甘情願供養本家。
凌駕於本家與旁支之上的,是大儺。
這個古老家族的統治者。
可以聆聽儺神的神諭,儺術通天。
楚黎默默回憶自己今天得到的信息。
這一趟回楚家,回得非常急。撥通楚若映的電話後,對方立刻來接,封山在即,她們沒有太多時間敘舊。
在車上相見時,她們看著彼此間相似的面容,都不由紅了眼眶。
楚黎只問了一句話:「小姨,三年前大儺出山的消息,是不是你告訴我媽的?」
楚若映手掌發顫,撫摸著她的臉,含淚點頭:「真像她。想做什麼,告訴小姨,再難的事小姨都幫你。」
楚黎一字一句道:「我要進本家,給我爸媽報仇。」
於是,楚若映為她安排了表親家女兒的身份,將楚青玉的資料給她,內容從衣食住行到喜好忌口,事無巨細羅列。
楚青玉比她小兩歲,從小體弱多病,沒回過本家,熟悉她的人不多。
一路上,楚黎都在忙著背資料,楚若映精通易容,花了點時間為她改頭換面。因為身上本就有楚氏血脈,她順利通過山門。
楚若映之前和她約好,忙完會來找她。
這個點還沒來,大約是真的脫不開身了。
楚黎又翻了個身。
望著睡熟的楚雀伶,她無端想起了毅然離開楚家的母親。
當年的母親,在決定離開楚家之前,都在想什麼呢?
床腳咯吱咯吱作響,翻來覆去間,楚黎漸漸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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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黎睜眼醒來。
腦袋暈沉沉,像是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她忘記了所有,只隱約記得,自己答應了誰,要帶著禮物上山感謝。
她斷斷續續向母親訴說,並用稚嫩童聲詢問:「媽媽,山上住著誰呀?」
屋內點著油燈,坐了許多打扮奇怪的人,牆上掛了很多奇怪面具。
聽見這句話,屋子裡所有人臉色一變。
楚黎有點害怕,悄悄摟緊了母親。
母親像平時溫柔撫摸她的腦袋,手冷得像冰,在細微顫抖,話也斷斷續續:「是楚氏的神祠……你還小,等你長大一點——」
她的話被一道蒼老暗啞的聲音打斷。
「既然孩子與祂有緣,那就去拜一拜儺神,沒壞處。」
楚黎悄悄打量坐在高椅上的瘦小身影,那人穿著厚重的黑金祭服,臉上戴奇怪面具。
很快,屋內的人都退了出去,包括這個奇怪的人和母親。
房間門從外面繁瑣,屋外的人在爭吵。
楚黎貼著門偷聽,大人們似乎因為她要上山這件事在吵架。
門外,那道滄桑的聲音忽然拔高,尖利重複:「逃不掉的……被那位大人看上,永遠都逃不掉!」
她的聲音像無法擺脫的詛咒,嚇得楚黎捂住嘴,一屁股摔在地上。
屋子裡什麼也沒有,門外的爭吵聲在一陣激烈之後忽然消失。
楚黎等了很久,看著門縫透進來的光慢慢變黑,母親也沒回來。
她扒著門哭喊,也沒有人理會。
哭著哭著,她累到睡著了。
再次醒來,她被母親緊緊抱在懷裡,冰冷的雨滴順著母親散亂的長髮滴在她的臉上。
四周黑得可怕,深山的樹木像鬼影搖晃。
楚若羨察覺到她醒來,聲音溫柔,放得很輕:「小寶不怕,媽媽帶你回家。我們玩個遊戲,遊戲結束之前不能發出聲音,好不好?」
楚黎抱緊她的脖子,把哭聲憋進肚子裡,用力點頭。
楚若羨親了親她的額頭,再抬頭時目光凜然,彎腰滾下草坡。
身後,火把與狗叫聲連綿起伏。
「轟隆——」
閃電短暫照亮深林,透過母親的肩頭,楚黎清晰看見扭曲黑霧從四面八方湧來。
她聽見了遙遠的、古老的囈語。
「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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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黎掙扎著從夢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