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眼淚,卻讓人感覺在哭。
雙十年華的公主啞著聲音——
她沒有刻意端正儀態,卻好像在這一刻重拾了公主的身份,她沒有挺直脊背,卻好像整個人的靈魂從骨子裡站起來了。
因此這一刻,面對自己的母皇,她是傲然的,平靜的,她打心眼裡認為她和母親平等。爭權的失敗者,和一個渴望向母親證明自己成熟長大了的女兒,這兩個身份在這一刻重合。
「我可憐你,母親。」
連稱呼都變了。編劇在被孔瑩問到這一段的時候不能很好地把原因說出來這是為什麼,那種精深微妙的情緒往往是只能意會無法言傳的。
老藝術家飾演的季淵依然是面不改色從容的,作為君王,她不會簡單被這一句話打擊到,可宇文湖接下來的話才是真正殺人誅心的。
「我可憐你,真的。」宇文湖慢慢走近,看著自己的手掌,一邊笑,一邊哭:「除了我,誰還會記得你的百世美名,誰還會記得你的攀權之路?他們如今拱衛在您的四周不過是因為您現在是天子之身,不過是因為您掌握了天子權柄!可這權柄一旦落下去,前朝的皇是誰,有誰在乎嗎?」
宇文湖瘋狂地大笑起來:「只有我,只有我!!因為我會永遠記得您,因為您不會永遠是一個帝王,我卻會永遠把您當成我的母親!只有我會在百年之後費心維護您的正統,只有我才會把您的政策,千秋萬代,千年萬年地傳下去!!因為只有我,才能把權力完完整整地交給您,求您傳給我。」
宇文湖笑著:「其他人會嗎?」
她輕輕地,狀似癲狂地反問:「他們需要的權力,是從您手裡繼承的嗎?」
宇文湖走到了季淵身邊,輕輕動唇:「是從您的夫君手裡繼承的,您的公爹手裡繼承的,真正會維護您的,只有我啊!!」
寫這一段的時候編劇群里頗有爭議,因為她們在討論在那個時代,作為失敗者的宇文湖會考慮這些嗎?而且由於史料遺失得甚多,所以她們也無法還原那個時候的人們思考到了什麼水平。
但當時圍讀的孔瑩提出了不同意見:「她為什麼非得覺醒了才說出這句話呢?」
第二句是:「母女是天然的同盟,宇文湖未必是看穿了整個制度對於女性傳承的剝奪之處,而只是想以此為藉口,最後抨擊母親一次而已。」
沒錯,她並不是看透了,她只是怨恨母親,嫉妒母親,只是最後關頭仍想要母親把她當做繼承人而已,她的怨恨導致她脫口而出她和哥哥爭權的本質。
她並沒有那麼聰明,但在那個時代能夠想到和同為皇帝的母親、兄長奪權,她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了。
華導拍攝《太平紀事》的時候評價道,宇文湖,一個人格不健全的人,一個依戀又背叛母親的女兒,一個封建制度的犧牲品,一個無法共情底層百姓的既得利益者。
她是複雜的。
可是這種人格的複雜性在最後得到了終極的升華,很多人認為宇文湖爭權失敗是因為在最後依然對母親的政治勢力感到恐懼,但其實不是。
她最後的質問恰恰說明了,宇文湖不僅是抗爭皇權的傳承,抗爭母親代表的政治勢力,還是抗爭整個社會對於她這樣的人的傾軋。
是的,哪怕在皇朝古代,你已經貴為公主,也很難不淪為權力的機器,淪為這樣歌頌太平盛世的傀儡。你以為你是錦衣華服堆起來的錦繡,其實你只是皇權傾軋下的一抔泥土。
很現實。因為只有失敗者會反思,而成功者會踏著屍骨一路往上,到最後仍以為是制度賦予了自己權力,沒有意識到成功者萬中無一。
宇文湖喊:「我可憐你!」
她什麼都不怕。
所以最後她敢在她母親面前自刎而死,她敢用自己的死亡給這個王朝抹上一層不詳的陰影,她敢親口和她母親說,百年之後,只有我會為你歌功頌德!
因為,我們才是天然一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