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她生出一種迷惘:她居然才十八歲?面前的同鄉她們才分開幾年,她感覺人家已經長大成人了,她還幼稚得很啊!但是幼稚讓她感覺那種很成熟不是好事,也不是說並非好事,帶著一種無奈。
果然林殊下定決心剪了個劉海,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不敢認,那個同鄉的女孩磕著瓜子,從鏡子裡看她一眼:「你還讀書吧?」
林殊搖了搖頭,她早就該畢業了,只是還幼稚。
女孩:「還是得讀書,我家那個我攢點錢也得讓她在這讀書,這裡資源好。」
林殊感覺很吃驚,她都有小孩了,而且一轉頭她就把人給抱出來了,抓著肉乎乎的小手讓嬰兒喊阿姨,自然是逗趣,但是林殊一點都笑不出來。
她並不感覺恐怖,只是感覺迷茫。
怎麼,這麼快就結婚了?
她想回學校去了,她其實還差一點時間畢業,就是想提早找個工作,她感覺自己太幼稚了,找輔導員,輔導員說,給她介紹個工作,順便警告她不要想去支教,雖然支教有政策扶助,但是那些地方指不定有多亂呢。
林殊以前從來沒感覺還有人比她的家鄉人還愚昧,這會兒下意識問:「現在還有人不上學嗎?」補了個女孩兒。
輔導員搖了搖頭,「窮的男孩女孩都不上,男孩不上的少。」教育普及還是有用的。
隨著劇情推進他們熟悉的高速發展的時代也來了,林殊去支教的男同學回來的時候,山村通了路,辦了小學,也有小孩開始考初中高中了,但林殊感覺到一種完全不知來處的疲憊,她想去支教,這次沒有人阻攔她了,支教的男同學委婉地提出談戀愛的想法,林殊看著他總想到結婚的同鄉。
她那個店子裡為什麼沒有個男人呢?孩子也才一歲多點大才她一個人帶,雖然是為了找個依靠,但是有好像也和沒有一樣。
同鄉只說他會往家裡打錢,是開大貨車的。但是隨後又崩潰地大罵說那男人跑那麼多長途在外面養了個姘頭,姘頭肚子裡也有一個。
林殊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是又覺得正常,普通人見過的事才多呢。她到了村子裡,還是有點怕那種事兒,還好已經有一個年長的女老師。女老師帶她去看那些孩子。
林殊看到那些面黃肌瘦但是渴望求學的孩子們明亮的眼睛,突然熱淚盈眶。
她開始沉浸於支教的工作,輔導員和男同學勸她早點回來,她也沒想,直到有一天有個男孩子考得好,她也覺得欣慰,覺得遺憾,被邀請去吃酒,桌上老村長和女老師竟然給她介紹學生的哥哥,說他為人老實,他們有兩棟大瓦房,是村子上最好的……
說不上來的雞皮疙瘩冒了上來,但是是在觀眾身上,林殊還是很平靜,她表面上很溫和,笑著很妥帖,也沒有理女老師說的,她前一個也是在這找的,這裡的人樸實,然後悄悄收拾了東西,不敢找村里人,自己搭了外面的車走的。
她平靜地回來,平靜地掛掉爸媽的電話,平靜地看著銀行卡的餘額,然後某一天,她的東西被飛車賊搶了,她還是很害怕,很膽小,突然一轉身,她在大街上拼命地奔跑起來。
天很黑,路燈隔得比較遠。
長大了的林殊和小時候的林殊奔跑的影子重合起來,她一會兒大,死死咬著牙,一會兒小,眼睛明亮執拗,一會兒滿眼淚水,什麼都湧出來。
她說不明白自己是為什麼在哭,好像覺得自己很愚蠢似的,但是發了狠,她非得活出個人樣來!但是鏡頭裡她依然大哭著在奔跑,風很大,哭不出聲,但林殊那張疲憊的,充滿執拗的,被風和大樓撕裂的模模糊糊的臉,簡直就是一張藝術照片。
你可以從中看到林殊這個靈魂的掙扎。
她有著林殊這個人物本質的,區別於任何其他電影角色的特質,但這一瞬間,仿佛成為千千萬萬個林殊在奔跑。
她是個小人物,沒有人關心小人物的內心在思考掙扎什麼,仿佛在那個時代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但不是。外面發展得越快,裡面就越是惶恐不安。裡面惶恐不安,總有一天會把靈魂嘔吐出來。
林殊跑出了那種想把靈魂嘔吐出來,但與此同時手指死死抓著那個自己不讓她跑丟的絕望求生感。
一層一層很淡的絕望籠罩下來,織就林殊始終在泯然眾人的命運。但她終究不是個平凡的人,她要工作,還去考證,第一次沒考上,後面擯棄幻想了,開始打零工考試,考上了!!不是個很大的證,但她總算可以走出別的路了。
林殊素麵朝天地工作去,打算資助個孩子,資助之後突發奇想去學校看,人家不缺錢,穿的球鞋她都沒穿過,林殊還是心平氣和:「給我換最後一排那個穿著校服的。打她飯卡里。」
林殊心想,我再也不資助了,寧可多拿著點當飯錢,給家裡的錢也不多,父母說她什麼時候結婚,她就說家裡窮人家看不上和他們嗆,父母生了氣說女孩子家境不好沒啥,林殊說你們沒骨氣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