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睡了。床頭一盞昏暗夜燈,旁邊放著溫度計,降溫藥和水杯。
他試了試兒子額頭,仍然有點燒,心裡很是煩躁,重重地嘆了一聲。
叢靜那邊房間狹窄,連個床頭櫃都沒有,更不用提配套的書房和浴室。兒子來了這邊才第一次看兒童眼科和牙科,所有吃穿用度,比以前提高了不知道多少個檔次。
他為他提供了這麼好的生活條件,為什麼還會生病?
仿佛感應到了什麼,兒子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爸爸。
危峨嗯了一聲。
「爸爸。要是我好不起來,你也不要我了嗎。」
他回答的是什麼?
「說什麼傻話。你會好起來。」
危家二老在危從安回來的第一時間就接到了長孫的問安電話,同時從國外帶回來的保健品也叫人送了上門。他們很慈愛地問他有沒有去探望外婆和媽媽。
「打過電話了。電梯年檢我自己來處理。不用夏姨操心。」
小孫子去留學,大孫子回來填補這個承歡膝下的空檔,他們十分滿意,叫他有空回家吃飯。雖然年輕人有自己的生活,周末還是回來住的好:「你太瘦了,平日應酬又多,叫老曾做點好吃的給你補補。」
老曾是家裡的廚子,於食療方面頗有心得。結果危從安一連數個星期都沒有露面。邢恩斯見叫不動他,便有些不快,心想不是從小養在身邊,就是不如小凡貼心,於是借著個由頭把危峨說了一頓。危峨本就因為兒子去了維特魯威慪氣,被父母斥責了幾句,更是憤怒。
一回來就給他買了一部一百萬的車子,還換不來共聚天倫的一晚上。
夏珊笑道:「會不會是在談戀愛,所以沒時間陪你這位老父親呀。」
危峨聞言心裡一動,嘴上仍道:「不要管他。不要聯繫他。讓他去。」
危峨可以這樣說,夏珊不能這樣做。她先是在群里艾特,預備周五晚上沒有消息就當著危峨的面親自打電話邀請繼子,誰知道她剛要打電話,危從安主動回了個好的。自覺功德圓滿的她給危峨看了一眼群里的信息,後者猶自嘴硬:「愛來不來。多雙筷子而已。」
到了周日,夏珊幾個堂表姐妹上午八點就陸陸續續地來了,在一樓的客廳里坐著等她。當中有一個,是跟著夏珊去了加州送學的表姐,現在和她最為親密。別人都在泛泛地誇讚獨棟別墅多麼豪華,中式裝修多麼氣派,紅木家具多麼雅致,她便補充些細節,譬如紅木也分很多種,她們坐著的這套降香黃檀的沙發買的時候百來萬,現在已經升值了數倍。又譬如客廳一隅的博古架,上面那些盆景,玉雕,花瓶,茶盒等等古靈精怪的擺設都是危總出差時帶回來的當地特色小玩意兒,用夏珊的話來說就是「晶瑩剔透未必值錢,其貌不揚反而珍貴」。就連後院那個水池,也是危總去泰國出差時親自挑的睡蓮,帶回來種下去,誰知一直不開花:「還是最近才開了一池子。」
「是有什麼喜事要臨門吧。」
「這不,小凡留學去了。」
「能不能去後院看看?」
「不行。那隻狗惡得很。」
通向後院的落地窗外,一隻拴著鐵鏈的黑背站在那裡,伸出長舌,兩隻眼睛如同防賊一般盯著正在閒聊的眾女客。夏珊表姐走過去,口中嘬嘬數聲,黑背後頸一縮,狂吠起來。
「看見沒有。看家護院是需要一隻惡狗。」
「別叫了。」樓梯上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喝,「去!」
那狗乖乖閉上嘴,走到自己的狗屋邊趴下。
危峨和夏珊一前一後,慢慢地走下樓來。
危峨今年五十七歲,鬢髮烏黑,麵皮緊繃,身材也保持得很好,看上去也就四十來歲的樣子。他一周工作六天半,剩下半天一定陪家裡人——嫁了這樣會賺錢,又有生活情趣的英俊男人,給他生了個爭氣的兒子,一輩子還有什麼不足?怪不得夏珊要把他從自己好朋友的手上搶過來享這個福。
說什麼渣男小三都會有報應,做夢吧。絕大部分都活得好好的呢。
夏珊問丈夫:「中午回來吃嗎。」
「不回了。從安到家了你給我個電話。我叫他兩點過來談點事情。」
「知道了。」
他一抬眼,見夏家的幾個女性親戚滿面笑容地站在客廳里,回頭問了妻子一句:「還沒到換季的時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