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高空,指的既不是坐在飛機上,也不是摩天大廈的頂樓,而是字面意義上的高空:
餐桌中央安裝滑軌,可以沿著旗杆一樣的裝置上下移動,食客圍坐四周,廚師現場烹飪。
和跳樓機有點像。
時長為兩個小時的用餐時間裡,整套餐桌椅連同食客和廚師,都會上升到數百米的高空。
與此同時,餐桌還會緩緩旋轉,保證可以360°無死角俯瞰這座城市。
辜蘇原本以為他只是帶自己來簡簡單單吃個飯,在見到停留在地面的餐桌時,面上尚無異色,以為只是露天用餐,但在視線落到高聳入雲的滑軌上時,就慢慢變了臉色。
她猜到接下來會在哪裡吃飯了。
「沈少爺……」她推著輪椅的手指因為緊張而捏緊,骨節泛白,「我們換一家吧。」
辜蘇在他面前時,總是遊刃有餘的樣子,即使初見時被他刻意惡意對待,也沒有流露出憤懣激烈的情緒,連如其他保姆那般的鄙視厭惡都沒有。
如今倒是從她臉上看出害怕來,沈憫覺得新鮮極了,存了揚眉吐氣的心思,唇角勾起:
「訂都訂了,退訂費你出?三千塊錢,是你一周的工資吧?」
辜蘇無可奈何,剛想說些什麼,就聽沈憫道:
「不是說要帶我出來散心?這點願望你都不肯滿足,你不如現在就回去把工資結了,然後滾蛋。」
正在此時,已經有工作人員遞來一張協議和簽字筆,二人掃了一眼,大致是一些安全規定和免責聲明。
辜蘇抬頭看了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滑軌,心下生怯,沈憫看熱鬧一般催她:
「趕緊簽字!」
工作人員忙制止他:
「先生,這份協議是自願簽署的,這位小姐如果害怕,有權——」
「讓你說話了嗎!」
沈憫沒分給他半個眼神,只死死盯著辜蘇,將簽字筆塞到她手中。
她無奈接住,收回視線,認了命:
「不要對工作人員大呼小叫,這不禮貌。」
沒人教過他什麼是尊重和理解,也沒人教過他什麼是禮貌和社交,讓他野蠻生長成了現在的樣子。
所以她從現在開始教,希望為時未晚。
可惜——
「你在教訓我?」
沈憫更加不滿。
「……」
筆尖懸停紙面之上,辜蘇聞言,將筆一擲,默不作聲地低頭看他。
二人身周似乎縈繞著無形的低氣壓,叫人難以呼吸。
工作人員在一旁不敢說話,回頭瞥了眼餐桌,大部分食客已經綁好安全帶準備就緒,只有沈憫這邊分外難搞。
他心中焦急,卻不好開口催促貴客。
沈憫見辜蘇丟了筆,臉色也不太好看,怕她真的要回去結工資走人,連忙將筆撿回來,再次強硬塞進她手心,手指圈住她的手握緊了簽字筆:
「我不大呼小叫總行了吧?快簽,我餓了!」
辜蘇沉默簽完字,他才接過協議,龍飛鳳舞地簽下自己的名字,還沒寫完就催促她:
「趕緊推我過去!」
辜蘇沒說話,推著他經過膽戰心驚的工作人員身邊時,悄悄沖他比了個「噓」的手勢,輕眨右眼。
那工作人員愣了幾秒才恍然大悟,哭笑不得。
原來她不是鬧情緒才給沈憫擺臉色,而是讓他知道,他做得不對——不該對服務員無禮。
這個面色蒼白的小少爺,仔細一想,好像也挺好懂的。
入座時,辜蘇本想讓他自己從輪椅上站起來,也省得她花力氣,反正他似乎也並不是真正的不良於行。
他卻藉口站起來腿會疼,仰著脖子命令她攙他坐過去。
辜蘇此時才知曉,他從前坐輪椅,只是因為懶和怕疼。
他的四肢常常會疼,那種疼是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憊懶酸痛和潮濕惡意,坐輪椅能讓他感覺好一點——但也就僅僅是一點點。
沈憫說這些時,目光狀似不經意地落在她臉上:
「你這是什麼表情,我疼了這麼多年,就不能依舊怕疼嗎?」
辜蘇第一時間否認:
「我只是在想,我將來,會不會也變成你這個樣子。」
她的症狀算輕的了,這得益於沈氏夫婦肯花些錢替她續命,再加上他們有關於遺傳性溶血性貧血的頂尖醫療資源。
可這種涉及基因的遺傳病在醫學上仍然是不治之症。
也是考慮到她命不久矣,沈氏夫婦才願意放任她接近沈憫,不作任何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