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長老臉上仍是帶笑的,捏住自己最寵愛的弟子的臉頰——
那目光一下陰了下來。
「我發現,你好像很關心他的事?」
柳鶯方才還遊刃有餘的臉色,一下變得蒼白。
「什麼都瞞不過您老人家。」她嘆息,「我就是見獵心喜,老毛病又犯了。」
「不過當然不敢與師尊爭風,只是實在心存惋惜。」
柳鶯的目光,輕飄飄刮過我的臉,又無比溫順地低垂下來,「畢竟……那位可能和舟家有所關聯,弟子也擔憂您老人家。不妨盡釋前嫌,結一段良緣也好。」
我發覺了,她好像很害怕,身體微微顫抖著,臉上的表情卻仍溫情帶笑,「自然,酒也是要敬的。師尊您看,不如由弟子相代,略盡情誼?」
我心底那團烈焰,卻燃得比先前更徹底了。
她分明不願意。
我有傲氣,難道她就沒有?為何要讓他人,替我受苦被辱。
——兩世養成的驕傲,都不允許我做出這樣怯懦的事。
二長老卻並不滿意,他淡淡看著柳鶯,語調中略含不悅,「你今日的話實在有些多。」
柳鶯一下半跪下.身,尾音有一絲髮顫,「弟子不敢!」
「不過,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二長老話鋒一轉,語氣好像仍有些不高興。那雙緊盯著我的眼睛,倒映出我此時的蒼白面容,「看在小公子的面子上,我願意破例一次。」
我面無表情。
柳鶯鬆了一口氣。
她起身後連忙喚人取酒,連酒杯都沒拿,是拿著白玉酒壺盛著的。
雖是「三杯」,但要讓二長老這樣錙銖必較的人滿意,當然不能只做的「剛剛好」。
在取酒的間隙,她還對我笑了一下,以口型暗暗說了一句話。
「沒事了」。
只要她喝完酒,二長老自認未失顏面,我也能順水推舟,將人帶走。
一切都在計劃之內——我卻偏偏在此時上前,按住了柳鶯的手腕。
她好像一下子呆住了,也忘記推拒我,就那樣怔怔任我按著。
……我也不知曉自己在想些什麼。
只是對自己生出了一種難言的厭棄感——事關修真界大劫,關乎我自身性命和舟家的命運,只要喝酒賠罪就能解決的事,我卻偏偏在此時犯了倔。甚至考慮在成功率極低的情況下殺了二長老,也不願意為這種無謂之事低頭。
而現在,分明一切都得到解決,柳鶯不知為何出手相助,她巧言化解,替我喝酒。甚至她自己看上去,也是不以為意的模樣。
我卻又一次自我矛盾。
受某種莫名其妙的堅持的影響,不願牽連他人。
酒壺非常輕易地,從她的手上轉到了我的手上。
手腕沉甸甸的,感受到其中液體的流動和碰撞,濃郁的香氣,在鼻尖縈繞不散。不難聞,在此時卻實在讓我反胃。
「……我來。」
我開口道。
「嗯?」二長老挑眉,「小公子不是一喝就要……」
「話只偷聽一半。」我懨懨看向柳鶯,像是在批評她,「只喝一點不妨事。」
「還是我親自來,才顯得有誠意。」我彎了彎唇,對二長老說,「對不對?」
又在出神,一副蠢樣。我暗忖。
借著低頭聞酒的動作,我眉眼微垂,遮住眼底按捺不住的殺意。
——等今天過去我就找機會殺了你,再將其他人都封口,保證此事只能跟著你一起進墳墓。我在心中冷笑。
身旁暗衛和同行的修士都大驚失色,一副痛惜模樣,倒都很堅定地阻止我,卻又不敢出手拉扯我,一聲聲吵得有些煩。我頗頭疼,正準備發火讓他們退下,卻從這些聲音當中捕捉到了一個並不相同,十分喑啞、粗糙的音色。
像是被烈火燒灼過後的嘶啞,實在算不上好聽,氣息倒是很堅定。
「不要。」
「我終有一死。」他說,「不要向他低頭。」
我反應過來,是那凡人將軍在說話。
先前和妖獸纏鬥的時候,他一聲不吭,被咬住手臂都沒發出一點聲響,我還以為他舌頭也被割了,不能說話,是後來二長老要他「求饒」才給他治好的。
原來會說話。
還一開口就是我不愛聽的話。
什麼「終有一死」……就只有你不能死。我煩躁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