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解意當日拖著一副殘軀,僅用一雙手和上半身與妖獸廝殺之時,也未曾露出這樣近乎於恐懼的姿態來。
我看著他,微微一頓,偏開了視線。
「你要進去嗎?」我突然開口。
裴解意好像微怔住了,他回過身來,看著我,眼中透出一縷迷茫情緒,不自知地那冷顫便將將止住了。
我說,「你一人進去也可以,讓我陪你也——」
「主人,」裴解意很少打斷我,但他此時幾乎是有些急切地,眼睛低垂著,聲音喑啞地懇求,「請您陪我一起吧。」
「……求您了。」
我其實沒想到裴解意會這麼說。後面那一句,我只是順口多給出了一項選項,用來當作給他台階的藉口而已。在我看來,現在的裴解意應該極不願意被人看見他這幅模樣,他真正需要的,是一方隱蔽的、私人的空間。
但裴解意既然這麼說了,我雖然奇怪了下,但還是頷首答應下來。
那些暗衛自然都被我留在外面,只是我和裴解意要進入裴府之時,舟微漪也相當自然地邁開了步子——
我:「……」
「舟微漪,」我攔住他,解釋,「你在外面等我。」
舟微漪垂眸,是有些憂鬱的神色,「可是阿慈,這是在外面,我怕有危險。」
見鬼了,在凡間界,還有這麼多修為高強的暗衛兼你在外面坐鎮,是能出什麼危險?
我頗為無言,正要和舟微漪爭辯,看見裴解意略微恍惚的神色,沉默片刻,選擇了最有效的方法。
略微偏過神,遮擋住暗衛的視線,我輕輕扯了一下舟微漪的袖子。
我湊近了一些,用幾乎只有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語道,「哥哥,拜託了。」
「你守在外面麼……保護好我,我不會出事的。」
其實我能察覺到,舟微漪似乎是很願意幫我做什麼事的,每次我提出要求的時候,他的心情好像都會異樣地好一些。也知道,舟微漪好像還挺吃……總之姑且可以稱之為「撒嬌」的這一套。
所以我運用了最為快捷的方法,只是心底開始略微有些羞恥,還有些不大確定的不安。
說不定這招也沒什麼用處,如果舟微漪不答應我……
我好似聽到了舟微漪輕輕地抽了一口氣的聲音。
「……去吧。」他好似有些無奈,伸出手按了一下我的顱頂,「早些回來,護身法器戴好,對他——」
舟微漪看了一眼裴解意,意有所指,「也小心一些。」
我順著舟微漪的目光看去,不明白裴解意有什麼值得我小心的,他現在的修為遠不如我。
但在此時,我自然聰明地也沒有反駁舟微漪的任何話,而是一把抓住裴解意的袖子,將他扯進了裴府當中。
不能猶豫,不然我怕舟微漪會改變主意。
「……」舟微漪。
好。更擔心了。
裴解意原本是有些沒做好準備的,被強行帶入裴府後,身體還有些僵——但他自然不會推拒自己的小主人。幾乎是無意識地跟著邁動步伐,不知不覺間,便已經正式走進來了。
原本焦慮至僵硬不適的身體,仿佛回到了人間那樣緩慢地恢復了生機。尤其被小主人牽住的地方,好像能感覺到那樣蓬勃的、鮮明的觸感。
哪怕隔著一層衣物。
因為過度的恐慌,裴解意產生了一種急切的渴望。他極想去突破那一層衣物,去觸碰更加溫暖的地方,去輕微地碰一下柔軟、瑩白的手腕。但很快,這種對裴解意而言,幾乎可稱得上罪惡的邪念,立即被壓抑下去,轉而剩下的是滿心的對自我的厭惡和痛恨。
他這樣從淤泥當中掙扎出來的人,怎麼能產生這樣……觸碰月亮的念頭。
這是不敬。
是褻瀆。
*
我放出數隻「尋夢蝶」,這種小型靈寵外貌頗為美麗夢幻,散發著幽幽銀光,銀色羽翼翩躚,如果放在黑夜當中,會像是一抹劃破夜空的星石那樣。
只它在被賣不上價、所以改名成「尋夢蝶」之前,其實被稱作「尋屍蝶」——恰如其名,就是專做尋屍之用的,因對血液和死亡的敏銳觸覺。
它能夠捕捉死亡的氣息。
我並沒有注意到裴解意好似正常起來的腳步,以及又一點點黯淡下去的氣息。
事實上,我現在也有些……緊張。
越想越覺得,我好像不適合出現在這種地方。畢竟某種程度上,我也是「綁架了裴解意的那個人,貿貿然出現在裴府,總有些奇怪。
而且我也下意識地……不願接觸到那樣慘烈的場景。
相比起傳說中會讓人憤慨的故事,真正意識到慘案近在眼前時,帶來的觸動感也全然不同。
說物傷其類或許太過可笑輕浮,但我也是真正曾與親人生離死別之人,對待這樣的場景,竟有幾分逃避。
但現在我都已經答應裴解意進來了,也自然不好反悔。
我內心輕嘆一聲。
……死要面子活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