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一瞬間。
黑暗的觸角悄無聲息地退去,像它從來沒有出現過那樣。裴解意的臉色剎那間變得慘白,熾熱扭曲的怒火一瞬間被澆熄了,他低下頭,像是被馴服過後,再溫馴不過的凶獸。
不要、再討厭他了。
「那名修士,沒有事。」
裴解意聲音低啞,「他是主人的同伴……我不會對他做什麼。」
確認過不渡的安全之後,我對裴解意道,「鬆開手。」
連刺他一劍都不願意鬆手,我只能換一種方式。
裴解意顯得有幾分遲疑,那隻手甚至下意識握緊了一些,突出的修長指骨彎起,我甚至能察覺到,他血液的流動好像更快了一些。
那雙眼底,清晰地出現更類似於請求的意味,看上去像是某種大型的、無家可歸的流浪犬那樣可憐,「不要……」
可惜我實在鐵石心腸,或者說,幾乎已經可以對這種視線免疫了。
「……」裴解意還是鬆開了手。
「我又逃不掉。」我語氣很冷淡,微微前傾,拉近了一點距離,看著他的眼睛。「裴解意,你又追過來,是什麼意思呢?」
「對我做了那樣的事,我不會再留你在身邊。一個人魔對我而言,也太過危險了。」
我的語氣坦然到接近殘忍和直白。
這段時日,我也想的很清楚。
很難說我對裴解意,沒有舊日的情誼在。如果不是這樣,裴解意已經死在我手上了。但我本質就是一個自私的人,身為舟家的繼承人,也從某種意義上代表了舟家,不得行差踏錯。前世和魔修糾纏,得到的教訓也太深刻,我此生……不想再有這樣的危機了。
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可能,也要將其扼殺在萌芽時刻。
至少現在,裴解意隨時有失控可能,這一條路,我也絕不能選。
裴解意張了張嘴,似乎說不出話來,眼底溢滿苦澀,很快,又化為另一種更堅定的情緒。
「那就……」
「那就殺了你,是嗎?」
我已經猜到裴解意要說這句話了,上前一步,眼底是躍動的怒火,真正動了怒,「裴解意,你就一定、一定要死在我的手上?」
「如果我真的想殺了你,那早該動手了!哪怕之前殺不了你,現在呢,在見你的第一眼呢?」
「我已經刺了你一劍,為什麼沒有第二劍?為什麼不能讓你萬劍穿心?」
長劍從空中落在了我的手上,又搭在了裴解意的脖領旁邊,只差一點,便要割破他的喉嚨。
「為什麼我現在還不殺你,裴解意,你追著我、強逼我做這選擇,全然不知嗎?」
裴解意當真是怔住了。
他望著我,眼底全是茫然無措,近乎顫抖地解釋道,「我不是想強逼您……」
「我只是希望,主人能高興一些,擺脫我這個麻煩。」
「希望,能彌補我所犯下的過錯。」他臉色蒼白,「哪怕……只有一點。」
我幾乎是怒極反笑了,「你看我現在,像是高興的模樣嗎?」
他又沉默了。
「裴解意,我現在有些後悔……」
我看著他,目光和手上的劍同樣冷,「當年救了你了。」
即便是在被綁到妖淵之後,我也從未對裴解意說出過類似的話。
大概是性情所致,其實我很少後悔,哪怕做錯了什麼事,我也很清楚,就應當付出相應的代價來補全我所做的錯事,悔意在許多時候毫無作用。
這一句話,實在是比什麼惡言的威力都要大,裴解意的神情,已經再痛苦失神不過,我卻毫不顧忌,「如果你現在非要死在我的手上,那我當年,為什麼不索性殺了你?倒也節約了這些年的時間,還省了些心力,多餘想這些事,也多餘被綁到妖淵來了。」
裴解意的唇邊,溢出猩黑的血來。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似乎是想伸出手,握住我的手,阻止我繼續說那些話,但最後,又像是膽怯一般地放了回去,臉上皆是失神意味,聲音也沙啞的幾不可聞,「…是。」
「我不該心存妄想。」
「我有什麼臉,讓……讓您,親手殺了我。」
他不配。
「我知道的。」裴解意的聲音,已經又低下去了,渺茫的像是從夢中發出來的囈語似的,「我知道的。」
「我會立刻離開,在您看不到的地方,立即——」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忽然握住了裴解意的手。
未乾的血跡混雜在兩人的指縫當中,這感覺十分怪異,我卻無暇再顧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