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鏡中術一事來看,就能發現此事基本是由也渡仙君一力促成的。想必他也發現了舟小公子的實在優異之處,想要為登仙宗留下這樣不可多得的天才。
舟小公子這樣的人,光是用利益收買的話太難了,在世家中以金玉蘊養大的繼承人又如何會為那些修煉寶物動心,那麼就只能最簡單也最有效的,以「情」來收買了。
而現下,就是絕不順水推舟、刻意為之的大好人情。
連殷符都要讚嘆一聲,也渡仙君行事實在周全細心,從安危考慮到利益,又絕不會使人反感。而且這麼強勢的行事,讓那群人數更多的醫修如此配合而不生出怨言,也唯獨以也渡的名聲能做到這麼輕而易舉。
對人心玩弄的熟稔,實在透出老狐狸的修養來。
而在此時,萬般感慨自己來了居然真的是無用武之地的殷符突然聽到了一聲——
「不必如此。」
我緩緩搖頭,一字一句道,「我感懷也渡仙君為我爭取,但我只需你們立下不透露相關事宜的誓言咒即可。」
對面的醫修代表的眉頭,似乎皺得更緊了,十分顧慮,拿不清我到底想要些什麼的模樣。
我也有些弄不清。
我自認不算什麼性情高潔的君子,但此時卻格外的想要堅持。
「修真界大難在即,抵禦混元魔氣入侵是每一修士應為之事,我不願在這件事上獲利。」最後,我還是將第一時間浮上心頭的念頭直白陳述,「我日後還有許多機會,獲天材地寶、法器資源。至少,不該是在現在讓自己的寶庫充盈。」
醫修代表似乎怔了怔,那緊皺的眉頭,緩緩鬆開了,一慣嚴肅的面容之上,難得顯出了些許和顏悅色來。
殷符啞然無聲,只心臟跳得厲害。他有些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嘆氣不語,支著臉頰看著我,眼睛都有些發亮。
醫修代表忽然間站起身,竟是向我微微一鞠——我一怔,伸手去扶他,卻見他無比坦然地開口:「舟小公子,我為我先前心底成見,向你道歉。」
他頓了頓,似乎是在搜尋什麼話語,方才緩緩道,「醫修之間,其實相比法修更為排外。醫靈術難學,除去對體質要求確為特殊之外,更是因為過去的萬萬年間,醫修多藏術自珍……散修多艱,唯獨出身醫修世家,才有一脈流傳之術。」
殷符作為典型的醫修世家傳人,倒也不禁跟著點頭。
的確如此。
比起法修,醫修無人引路的困境其實更明顯。
醫修代表又有些苦澀地笑了笑:「所以當代,我最崇敬的修士,便是王老先生。他也是將自己研究出來的醫術廣為傳播的第一人。所以我在聽聞您的事跡,其中似乎也隱隱有王老先生的影子的時候,還做過一些極糟糕的揣測,因為在我看來,情操如此高尚之人,是王老的作風——現在來看,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說著,又是鞠躬一拜。
我扶住了他,也並不為他之前說的那些話生氣,只覺得十分尋常,倒是被暗夸的有些窘迫。
「您客氣了。」我垂著眼,眼睫都跟著亂顫起來。
殷符在旁邊,卻覺得這謝的十分合理。
「舟小公子的品性,我已十分清楚。不過——」他鄭重道,「這份玉篆,您還是先收下吧。」
嗯?
我一怔,還沒反應過來,便見眼前一慣嚴肅正派的青年人,卻露出堪稱於狡黠的神情來,「您願意分享出這救命的醫靈術,已證道心,但沒有總讓好人吃虧的道理。也渡仙君也與我透露,您獲取的一些靈藥材料很是珍貴,又嘔心瀝血的研究,以此換來什麼,我覺得十分合理。說到底這些用靈藥資源換取的修士,所拿出的亦在他們的可接受範圍內。拿不出來的也就立誓約了,不會有醫修因出不起『代價』而受桎梏,皆在可控範圍內。」
「再者,人心易變。立下因果誓約,至少能保證絕大多數人不會為此動歪心邪術。另您分毫不取,反而讓人顧慮這其中是不是有陰謀,而瞻前顧後。因果誓約固然讓人卻步,但在我們相接觸、接受您幫助的時候,已有冥冥因果在道中了。與其猜測天意,證無形因果,還不如主動用誓約制衡,證有形因果。您不必顧及太多,這是修士間默認的規則,何況——」
他拿手指,輕點了點胸膛:「道,自在心間。」
我沒想到對方會說出如此一番話。比起先前第一面時,他表現出的更流露於表面的懇求,我此時才知曉對方真誠起來是什麼模樣。
殷符也有些驚了,他想不到對方明明生著一副正直古板到絲毫不懂變通的臉,實際上與形象截然相反,有一股不帶稜角的狡猾兼併正義感。
一開始,他帶著商談目的而來,自然是要維護代表的醫修們的利益,也是加以試探,被推到最明面上、鋒芒畢露的舟小公子的深淺。
但在發現在這商談中更為正直又相較弱勢的一方的時候,便立即倒換立場,換為為舟小公子爭取了。底線十分靈活,卻又是實在不惹人討厭的靈活,也是個十分的精妙人。
醫修代表如此說完後,便微一拱手,連讓人留他的機會也無,轉頭便跑了。
因有神行術法的限制,他當真是用兩腿硬跑的。只見腿部狂甩,幾乎要甩出殘影來,姿態大咧咧的,似乎還帶著一絲壓抑的興奮雀躍似的,只差蹦上兩蹦了,很快便不見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