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情緒向來平靜鎮定,像春雨一般溫和連綿,偶有些小孩子氣。我見過她無數模樣,度過春秋數載,卻很少見到她情緒這樣激動的時候——同上次如百花殺師叔的告別一般。只是相比那時的悲然,她分明多了更多類似於憤怒和惶恐的神色。
我一時有些無措,並不躲開她的動作,主動迎上,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才低聲詢問,「師尊,怎麼了?我不是今日要去,但……」
遲早也要離開的。
我生在西淵,自然不得不走。哪怕要遠離,也不能在危難之際。
「玉盈華!」也渡忽然開口,語氣冷冽。他不知何時也站起了身,走至旁邊,眉頭緊鎖地看著師尊按著我的那隻手,不知在想些什麼,只是語氣愈加冷淡,「冷靜一些,你嚇到你徒弟了。」
我聽見玉師尊略沉重的吐息聲,她猛地低下頭,不讓我看見她的神情,只聽覺她快速地呼吸了幾下,攥著我的手漸漸放鬆了點,又垂落下來,聲音很低落:「對不起,阿慈。」
我微蹙起眉。她這般反應,我心中反有些酸澀:「為什麼要道歉?我知曉師父如此,皆是因為關心則亂……」
我要是還毫無察覺,未免太過愚鈍了。所以即便心中環鎖著那強烈的不安,我頓了頓還是詢問道:「所以,是西淵出了什麼事?」
我話音落下,只覺得耳旁又是一寂。周身空氣莫名粘稠起來,我像陷入其中,身旁一切都變得十分遲緩,又鮮明。以至我能看清師尊垂落的那隻手微微攥緊的弧度,和一旁也渡那微變的神色,抿緊的唇和下意識閃避的眼睛。
甚至隱隱之間,有幾分愧色。
不知為何,我腦海中朦朧如籠罩一層霧氣。好像隱隱觸摸到了某種奇怪的界限,我又強迫著自己的思維拐彎,不落在最糟糕的那一點上。
師尊忽然開口:「我只是覺得前線太危險了。留在登仙宗不好嗎?登仙宗需要你,那些醫修也都需要你……阿慈,我知道你一直做的很好,你留在這裡就是穩定人心了,就像一直以來的那樣,也能、也能幫到西淵很多,就這樣下去,不好嗎?」
玉師尊的確是有些慌亂了,她這段話說的很快,口齒都有幾分不清晰,難免透露出累贅重複的話下的那顆破綻的真心。我方想開口,說明我來到登仙宗的確是先有破解魔氣的計劃,等到完成之後,便是我回到西淵之時——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從未變過。
可我看見她那雙透出一絲哀求的眼,又有些說不出話了。
而就在此時。
「舟多慈。」也渡忽然間開口。他的語氣並不冷冽,甚至念出這三個字的時候,還有幾分小心翼翼的溫柔似的,我卻不知為何打了個寒顫,奇詭的冷意順著脊樑滑下,貼近了肌骨里,讓我莫名有些失神。
而等我回過神的時候,耳邊驟然撞過來的話語,讓我更陷入進那股難言的死寂當中。
「……西淵忽然被魔氣籠罩,大批魔物占據邊緣領域,一夕之間,法陣、通訊術法全部被切斷,目前無一人逃出。西淵內部狀況……生死不明。」
「……」
死寂。
一片死寂。
我在那瞬間隱隱覺得,我該從那些晦暗不明的線索里猜測出這樣的惡果的,只是怯懦如我,一直在不斷逃避。
然而即便是不逃避,這樣的消息還是橫衝直撞著我承受的底線,從未想過、從未想過……
那可是富庶無比、占據無數天材地寶,接近整個修真界七分之一大小的靈地西淵。
其中林立無數世家門派,藏有無數我也不敢輕易挑釁的大能,為什麼會一夕之間天翻地覆——無一人逃出、生死不明……
這幾句話不斷於我的心間反芻,我好像一時間難以理解其中意義。於是像是自虐一般,強迫自己反反覆覆地去思考這幾句話,從深處反饋出來的痛感疊加到幾乎麻木的時刻,我才能在這種疼痛下理所應當地獲得一絲的喘息之地。
「阿慈!舟多慈!」
耳邊忽然傳來極大聲的呼喚,我有些茫然地、本能地順著聲音看去,才見到也渡一慣漠然冷淡的神情像是面具一般碎在臉上,是前所未見的焦急懊惱……還有一些我無法體悟的情緒,牢牢黏連在他的臉上,調成極混亂複雜的風暴。
此時我才注意到他正扶——或者幾乎可以說正在抱著我。
我遲鈍地反應了一會,想要掙開他,才發現身上根本沒什麼力氣,一雙腿仿佛不存在般,無法支撐身體,讓也渡抱著才沒徹底倒下去。
師尊在耳旁極焦急地說些什麼,只我耳朵像是浸了水一般,鼓脹疼痛,又朦朧得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紗布,只隱隱約約漏過來一點抽泣聲。
師尊在哭。
不要哭、不要……我很想安慰師尊,又十分愧疚地發現,自己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連簡單地說兩個字都做不到。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都做不到。西淵也是,現在、現在勞師尊為我傷神不假,連安慰這種簡單的事也做不好……
「舟多慈,你、你先冷靜一點,哀愴入肺,傷心腑……是走火入魔之兆!冷靜,冷靜,你再出事的話……」也渡喃喃著什麼,我已經聽不清了。
「阿慈,你別嚇師父!還有辦法,你好起來我們好好商討,你別激動、千萬別激動!」
也渡帶著些細繭的手,驟然撫上了我的唇瓣,撬開緊閉的口舌,語氣輕的像怕驚動什麼般,「先吸氣、對,吸一口氣,別害怕,聽我說的做……吸氣,呼氣……」
我此時的確沒什麼思考下去的心力了,聽見耳邊像是哄人的話便也跟著做。緊閉的口舌開始緩慢呼吸起來,慢慢情緒靜謐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