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微漪又何必如此顧慮我。
不知怎麼,我忽然想起重生醒來的那一天。
我不算很想活,但或許是留存的遺憾太多,加死時太過痛苦,我又實在貪生怕死。於是便這麼稀里糊塗,又開始新的一生。
要說我有什麼太大的心氣,也不過是想不要重蹈覆轍、好好過完這一世。
可我如今,好像連著唯一的願望都變的無比黯淡起來,那點心氣都磨盡了。
相比起前世的遺憾,現在的惡果更如膿血般肆意流淌。如果我重活一生,是為了經歷這些,還不如、不如——
「如果我從來、沒活過就好了。」
我不知不覺如此開口,說完之後怔愣一瞬,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
但即便反應過來了,我的神色依舊平淡得接近枯燥,毫無波瀾。
但舟微漪或是受了我的影響,他無比熟稔的口訣,竟忽然間念錯了幾個音節,導致法訣施展失敗。
舟微漪沉默下來。
一慣溫柔的神色當中,也顯出幾分劍修慣有的肅殺之意來。
舟微漪總是很少生氣的,但在這種話題上,似乎十分易觸他的怒火……我這話雖出自真心,但舟微漪不知原委,恐怕也想不到人重活一世這樣的荒謬之事,以為是我想輕生吧。
我略出神地想。
舟微漪忽然傾身靠近,動作上頗具有一絲壓迫感。但因我對他的氣息太過熟悉,竟也無從察覺這種壓迫感。視線更多集中在舟微漪好似也有些微微發紅的眼睛上。
——那一瞬間,我甚至產生某種奇妙的錯覺。舟微漪這是要被我氣得掉眼淚,還是被我氣得想動手?
都不是。
那片銀眸被晦澀情緒占據,帶著點癲狂的執念。
「不會。」
舟微漪這句話說的,像是有幾分咬牙切齒一般一字一頓:「這種事不會發生。」
「沒有阿慈的世界不會存在,如果你不見了——」他的額頭抵在了我的額間,因為靠得太近,我反而看不見他的表情,只不自在地閉上了眼。
「天高地迥,哥哥也會將你找回來。」
我的睫羽顫得很快,那一瞬間不知為何有些出神,半晌之後才驚醒過來。
這種隱隱間失去控制的感覺實在不算好,我下意識反駁:「死人你如何找的回來……唔。」
唇被猛地按住了,舟微漪一瞬間呼吸都快了許多。
下一瞬間,又是一股腥味鑽入了唇齒當中,只是與先前不同,這次倒不是我咳出來的血,而是舟微漪猛地將精血從指尖逼出,又塞到了我的唇舌中。
我的眼睛立即睜大了,像是受驚的貓一般,試圖強硬地將那侵入的指尖抵抗出去。但我本身便沒什麼氣力,舟微漪只是輕描淡寫地按住了我的舌尖,輕輕攪動時便將精血逼出的更多。
本就在病中,精氣虛弱的身體卻幾乎是第一時刻便汲取了淌入的靈氣。
強烈的錯亂感甚至讓我覺得這一刻,我像是什麼吸入修士修為的邪魔外道那樣。
餵完精血後,舟微漪的手指終於肯拿出來了。他只是仍然按住了我的唇瓣,盯著被血浸潤、而顯得格外殷紅惹眼的那一部分:「阿慈……我不願意做這種假設,總該避讖一些。但即便你出事的話,也是哥哥先死,由哥變成死鬼纏著你。」
他牽動了一下唇角,似乎是想讓接下來的那句話看上去更像是玩笑似的,只是實在真情實感,以至於效果不佳:「就算死,我也不會離開你的。」
我:「……」
聽上去像是死也不會放過我。
我如此想著,其實應該覺得警惕不甘才對,但眼前那些不斷浮現的可怖幻覺,偏偏在這種應對不及的愕然間漸漸不見了。
而方才說著不會放過我,顯得有幾分異樣偏執的舟微漪,在下一瞬間,又變回了我熟悉的、溫和的兄長模樣,那雙眼眸當中的情緒簡直遮掩得完美無瑕。他道:「阿慈,哥哥實在愚鈍,總是不懂你心思,卻偏偏又千方百計,想要猜測一下……西淵之難,眾人痛心疾首,我也同樣計掛母親大人,與千千萬萬的修士凡人的性命。可不論如何,此劫已生,你可恨魔物作亂、恨天道不公、恨修真界諸番勢力領袖竟疲軟無力、如今才得知。還有……你該恨我。」
「我答應你的事情未曾做到,不曾庇佑好西淵,修得一身修為毫無用處,分明一直盯著——」舟微漪露出一個略微苦澀的神情來,他輕聲道:「我以為,你會怪我。」
「也應如此。」
「可你似乎,只將這等劫難大災,都歸咎於自己。」舟微漪正色起來,「不知你為何會如此想,還是有人跟你說了些什麼?」
我一時被舟微漪連番冒出的話,追問的有些應對不及的慌亂,緊抿著唇,一時竟只噤聲。舟微漪似乎又察覺到我的緊張,倒是不繼續追問,只語氣十分平靜道:「我只知道自魔患出現以來,你從未懈怠,在登仙宗尋解魔之法,也成果斐然。阿慈,你已盡力,這世上無人有立場責怪你,而且哥哥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