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手靈敏的侍女以像是舞動般的優美步伐向兩邊散開,我卻無法從她們身上捕捉到一點類似於「活人」的氣息。像是看著一尊尊毫無術法波動的石雕在行動那樣。
而她們揮舞著形狀有些過分誇張的精美團扇,向左右退開時,能看見身後手捧著香爐的侍女們也跟著退開——那也是香味的來源之一。
在裊裊升起的煙霧當中,我終於看見了那些像石雕一般的侍女身後的人。
熟悉的、高雅美麗的面龐,卻讓我全身血液凝結般陣陣發冷,這其中的荒謬冷意簡直可以比得上我在血海里看到她的模樣那樣,充斥著詭異的差距。
不。
既然我在血海里看到的那個不是真的,那麼她——
「阿慈。」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女人緩緩開口,臉上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你醒了。」
「我就知道。那些東西不敢傷害你。」
她這麼說著,屏退眾人,一步步上前。手中懷揣著那爐手香,依舊濃郁得幾乎要熏得人暈厥過去。
隨著步步逼近,帳中的明珠映亮她的面容,那雙眼流露出來的奇異光輝,在某種角度上看上去竟像是詭異的同情和憐憫一般。
與先前慢吞吞卻充滿聲勢的高聲不同,她走上前,音色顯而易見地壓低了些。像是忌憚被誰聽見一般:「我早就提醒過你了……不過很顯然,你不夠聽話。」
[快逃、快逃、快逃、不要留在——]
來自血海中「它」的警告又迴響在耳邊,我的瞳孔略微收縮了一下,本能地將眼前人與魔物對應。然而在我下意識想要召出佩劍時,手腕卻被她扼住了。
「乖孩子。」
她靠過來,唇瓣輕輕張合:「我們身體裡流著相同的血,所以你分得清的,對不對?」
她說的沒錯。
我分得清。
所以哪怕再不敢置信,我手上的力度還是渙散開來。肺部傳來像是過呼吸似的撕裂的疼痛,我才意識到自己在不停的喘息,蒼白的面上浮現出因為痛苦而泛濫的殷紅。
黑色眼眸不再像靜寂深淵,那裡面翻騰的意識幾乎要將我淹沒,眼瞼處也泛出一點紅。
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只強逼出的聲音還是略微顫抖著。
「……是,母親。」
我聽見自己這麼說。
任由胸腔中翻湧的劇烈撕痛感持續了兩息後,我終於平穩下來,儘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麼迫切地追問,「這是怎麼回事?」
我此時迫切想要得到的回答,自然是圓鈍的、友善的、幾乎像是故事那樣美好泛濫的。我甚至猜測,是母親和父親用旁人難以知曉的秘法在魔物席捲的災難當中保全了舟家,所以才會有我現在所看到的安然無恙、一切如常的景象。
但是母親眨了眨眼,好像看明白了我平靜的神色後壓抑躁動的情緒,她一下笑了起來,越來越誇張乃至癲狂,近乎前仰後合,乃至眼角都滲出了淚來。
「傻孩子、傻孩子——」她語氣有些甜蜜地道,「你在想什麼好笑的東西對不對?哎呀,真是,你和登仙宗的那些老古板都學壞了。」
她親親密密地牽起我說,「好了。既然醒了,就先你見你的父親吧。」
我的背後有幾分發冷,竟不知不覺跟隨她的動作往前走了幾步,恍然間抬頭望見她的側臉,與血海當中有著被染色的鮮紅皮膚的魔物,竟有幾分重疊相似。
……
我已經很久沒見過父親了。
兩世的親緣輕疏總是讓我很少想起他,因此此時相見,竟十分彆扭地覺得那張臉有幾分陌生。
他對我也總是不苟言笑的嚴厲模樣,偶爾一點慈父心腸都是衝著舟微漪去的。這會卻笑的很溫和爽朗,眼角都不免浮起一絲因喜悅而生的褶皺。寬大手掌蓋過來,像是想觸碰我的發頂,卻被我下意識地躲過去。
那隻手浮在空中,有一分遲滯。母親有些嗔怪:「阿慈,你還認生了不成?」
父親的臉上卻不似以往那樣浮現出不悅神色,反而很寬和似的說:「孩子也大了。」
又招呼我:「來,坐到我身邊來。」
我看著貼近著父親擺放的座位,一時猶豫不決:「……」
「來我身邊,你的一切疑問,爹都告訴你。」
我聽見他好脾氣地這麼說道,猶豫了一下,貓貓祟祟地走上前,貼著座位邊緣,艱難地坐了下來。
……椅子有點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