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惚間回憶起那三個提問。
——西淵發生了什麼事?
它變成了「巢穴」。
又輕又快,卻泛著令人悚然意味的聲音依舊濕黏地貼在耳邊。
「你其實見過它們最毫無保留的形態……血海?對嗎?我聽見過有人這麼喊它們,很符合它們擬態呈現出來的。不過它們可不是『海』,沒有任何一片海會充斥著獨立的個體與思維。我更願意將它們稱為『原漿』,而原漿淹沒過的地方,它們會從七竅灌進人的身軀里,不論是修真者還是凡人,只要是能跑能跳的活人,它們都飢不擇食。」
「大魔得到了新的軀體——不過它們的不加挑剔的確讓我煩惱,軀體的品質實在參差不齊。弱小的,只會成為那些不成人型的消耗品,沒什麼用。而強大的……阿慈,它們和我們並沒有什麼顯著區別。會思考,會動,擁有強大力量而聽從調遣,它們是新的種族,就和妖修或者鬼修那樣,是新的修煉之道,稱之為重生者。」
父親保持著完美的微笑,還有恰到好處的得意,像是在給晚輩炫耀自己偉大功績的好長輩那樣,說出了分外可怕的一句話:「阿慈,你也見過的。」
這一瞬間我耳中仿佛響起漫長的尖嘯聲,震碎一切理智和清醒。痛楚後知後覺地蔓延跟上,讓我一時分不清它從何處而來,是正在滴血的唇舌還是從胸前劈開的痛。我盯著父親,往日生疏又始終讓我懷著一絲可恥敬仰的面孔融化成了一張奇形怪狀的怪物般的臉。一切線索在腦海當中歸位,鉤織成可怖到讓人不斷懷疑目的真實性的現狀。
在進入西淵時,我所見到的空寂無人的城鎮,是因為它被血海,或者說「原漿」,淹沒過了。
即便是最頂尖的修士們所組成的大軍也難以應對,又如何苛求普通的修真者與凡人間相抗衡。
甚至大多數人連反應都來不及,像是一場掠過的噩夢,悄無聲息地蔓延。
那些,被我和大軍們所斬殺的「魔物」——
我閉上眼,與疼痛相伴隨而來的是強烈的,反胃的欲.望。
那是被搶占走身體的凡人。
——那些修真者與凡人去了何處?
他非常誠實地回答了我的第二個問題,於是最後的提問也一同在他的描述中被勾畫清晰。
好噁心。好痛。好想死。
「……」
無比陰暗、扭曲的情緒好似在我眼前交匯成奇異荒誕圖卷,與那副被創造出來的西淵山川圖上的紅點摻雜在一處。
我仿佛陷在一處無盡空茫的黑暗當中,被巨大的壓力絞成一片一片——那段時間痛苦漫長到我以為過去了很久。但我猛然睜開眼,其實只是過去了幾息,身上滲出了薄汗,我好像劇烈地掙扎動作過了,被無形之物緊緊束縛住的手腕在強烈的動作間被生生扭斷了。父親正用一種十分奇異的表情注視著我,好像他從來就沒想過我會有這麼劇烈的反應似的。
我無聲的、大口地喘息了幾聲。那讓人軟弱的情緒,很快被我強行壓制下去。
我不能死。
至少不能現在就死。必須、必須冷靜下來,不要被情緒裹挾,不要……
在掙扎後散落的黑髮覆蓋住面頰,只隱約透出其下冰冷蒼白、美麗到鋒利的面容。
在又平緩了幾息後,我臉上的表情相比之前,鎮定到近乎於冷情的地步。又突兀間開口。
「……那些侍女。」
父親:「嗯?」
「是你口中的『重生者』?」
跟在母親身後,如一尊尊木偶般毫無聲息,也沒有絲毫術法波動氣息的侍女的確詭異到令人疑惑,而此時這種怪異都有了解答的方向。
「的確是,如今舟府當中——」他和藹地回答。
「母親也是嗎?」我面無表情地追問,打斷了他的話,姿態依舊鎮定到像是無所謂接下來聽到的回答。
「不。不是。」父親好似有幾分詫異,「我怎麼會讓它們替代你母親呢?阿慈,我們是親人啊,當然不一樣——你也是不一樣的,所以它們無法傷害你,不是嗎?」
得到近乎保命符的消息,我臉上表情卻沒有一絲喜悅波動。只是平靜地道:「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放著大好修仙前途與正道世家家主的位置不要,要投身妖邪,助那些大魔侵占修真界,就當你腦子壞了好了——但舟天陽,西淵數萬萬百姓、修士之命因你喪生,你已罪無可恕,只能血債血償。去死吧你。」
我此時也懶得罵什麼難聽的話,不過對於舟天陽這等喪心病狂的貨色而言,也別指望對他劈頭蓋臉地罵一頓就能讓他痛改前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