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是不想搭理已經失心瘋的舟天陽的,但聽到他這話,什麼「最心愛的孩子」,還是忍不住詢問了一下:「那舟微漪呢?」
雖然舟微漪已經脫離了舟家,但我記得以舟天陽對他的在意程度,總覺得有什麼古怪。
舟天陽很微妙地停頓了一下。
這一點輕微變化被我詳細捕捉到了,疑竇叢生。但旋即,舟天陽便一派自然地道:「他?他怎麼能和你一樣呢?他有其他……」
似乎意識到什麼,舟天陽忽然間停住了話頭。
他走上前,寬闊的掌心蓋在了我的肩膀上,「阿慈。」
寒獄地如其名,是幾乎要鑽進骨縫當中久眠的陰冷潮濕。以至於對方的手幾乎成了這冷意當中的唯一熱源。
我卻本能地想要向旁躲避,以至於牽動了被更加緊緊桎梏的手腕,上下相連的鎖鏈晃動同鞭笞般,那痛楚讓我的臉色白了白,身體無可奈何地停頓下來,被按住了肩膀。
「你不一樣。阿慈。你是我的血脈,身體裡流淌著我的血,這是命運所決定的,無法更改,你一定、一定……」
在疼痛導致的略微模糊的意識當中,我望見舟天陽靠近的面頰有略微的扭曲。他神色猙獰,臉頰上的肌肉緊緊的繃起,像是面臨絕境、孤注一擲的賭徒一般地喃喃自語,「你一定會成為魔子。」
很奇怪。
我敏銳地意識到了舟天陽好像暴露給了我什麼破綻或者說是把柄,但那轉瞬即逝,未被我捕捉到——
現在我是被投進寒獄的囚徒,舟天陽則是忽然發瘋、想要一統修真界的魔王。但在此刻,雙方處境的差距似乎有一瞬間的荒謬倒錯,甚至產生了,他仿佛在懇求我一般的奇異錯覺。
這種滋味讓我冷淡地、微彎起了唇。垂斂的眼眸像是在對著虔誠祈求的子民的神明,我看著他,淡黑眼眸內一片寂靜。
「不。」
「不論你想達成什麼,我都不會配合你——」
我看著眼前那微微扭曲的面容,穩定的、死氣沉沉地吐出了最後四個字。
「絕無可能。」
死寂。
密不透風的寒獄當中,只有唯一的珍寶。
他皮膚蒼白,像是絕無僅有、散發著溫潤光輝的明珠。因為異常的體溫,他的唇瓣也殷紅的驚人,黑髮被寒氣浸泡得帶著略微濕氣散在肩頭,更襯得那一片柔弱的肌膚都接近透明般清透,但這一切一切都無損他驚人的美貌。只這會他被鎖鏈牢牢桎梏住,讓這片地界都因此變成了困住神明的墮落之地,那樣黑色的、像是帶著霧氣的眼眸看過來了,令人以為只要是這世間的生靈,都不會忍心拒絕他甚至傷害他——但偏偏現在唯一能見到這珍寶的人,正巧是個有點癲狂的大奸大惡之徒。
且他無懼於摧毀這驚人的美麗。
作為唯一熱源的手掌,很快從肩膀上落到了頸項當中。
舟天陽收緊了手,那樣脆弱的、細瘦的部位能被他輕易地折斷。舟天陽劇烈的喘息起來,看上去像是一隻要從鼻孔當中噴發出火焰的魔獸。
「……」我在此時發不出一點聲音。卻也沒有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那雙黑眸幾乎是靜謐地看著對方,有著包容萬物的神性似的,不過這會更像是一種挑釁的嘲諷。
我很清楚,舟天陽是真的動了殺意。
只是在此時,似乎又有什麼莫大的理由攔住了他——絕不是因為血緣羈絆這類可笑的原因。
在氣息徹底微弱下去的時候,舟天陽收回了手。
方才不慎陷入的失控與暴亂被他一掃而空,此時的舟天陽甚至還笑的出來。他嘴角僵硬地向上揚起,一字一句道,「阿慈,我們是同謀。」
「我們都姓舟,所以不論如何,我們都在同一艘大船上。」
「我知道你還堅持著那微薄可笑的正義感,但很快你就會清楚,你現在的堅持與掙扎是毫無意義的——在所有人的眼睛裡,聽到的、看到的,我們都是一夥的。」
舟天陽壓低聲音,慈父一般地宣布:「我是魔王,你就是魔子。」
「木已成舟。」
在舟天陽的念叨當中,我掀開了微微泛紅的眼皮,有點厭倦了。
「如果你不打算現在殺了我,讓我活下來的話,」我非常不知恩圖報地開口,聲音在空蕩蕩的寒獄中格外清晰,「那我今後——一定,會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