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被構建出來的眾叛親離的噩夢,原來我並不是不在意。我嘲笑那手段粗暴可笑,毫無殺傷性。可又切切實實為其恐懼,感到膽怯,於是直到現在,才能坦然承認當時的我被嚇得心生退卻。
舟小公子的白衣被涌動氣流吹得翻成一片片浪花,原本略寬鬆的雪色長袍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一段足夠漂亮清癯的身形。
偶爾被狂風掀開露出的一點手腕、一截頸項,如山巔未融的雪般,比那華美衣袍更白,又因氣血鮮活而透出點極淡的粉色,更顯出死物難以比擬的靈氣。
很漂亮。
身上哪一處都是無暇完美的,但最接近的、旁觀著這樣美貌的人,卻來不及為美色所迷,只覺得心腔中那物撞動得讓人心慌,讓人有些……心疼?
還有些難以言喻的細微恐懼。
分明修真之人,體型不會輕易有所改變。但阿慈這幅模樣看上去就是清減許多,如水中月般羸弱,一碰就化為虛無似的。以至於宋星苒看著他一時緊張,竟莫名害怕他被那股妖風颳走,想要上去抱著他的腰。
等回過神來,宋星苒堪堪止住動作,卻還是抑制不住本能地想要環住他的手。
「阿慈,不要走。」
宋星苒幾乎是有些痴痴地、嘴中冒出這句話來——饒是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會突然這麼說。
我看向了宋星苒。
我沒有將手抽.出來。只望著他那雙淡灰色的眼眸里倒映出的我自己的影子,彎起唇笑了笑,聽見宋星苒的呼吸,似乎有一瞬間的凝滯。
我對宋星苒,其實很少有這樣溫柔的時候,態度最和善的時刻大概要追究到許久以前,宋星苒意外變「傻子」的那段時間——大概人對傻子總是會心生憐意的。
總之現在,我顯得出乎意料的柔軟平和,像是塊要流出蜜的香甜點心那樣,輕聲問他:「宋星苒,你喜歡我嗎?」
我問的「喜歡」其實與情愛無關,是黏膩的、純粹的,某種讓人願意接近的正面情緒。只是表現出來的實在有些直接。宋星苒像是被我問的一下驚住了,他結結巴巴、面頰也跟著肉眼可見的升溫。
宋星苒:「我、我……」
其實依照宋星苒的性情,他一向嘴硬,又是在這麼多人眼前,哪裡好意思直接說出來?
就算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宋星苒的心思,宋星苒也要拐七拐八地嘴硬:「我不是喜歡他,我有自己的節奏,這只不過是我的一些表演,你們不要胡說八道、無事生非」。
但這會,某種本能的直覺發揮作用。
宋星苒意識到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提問,也意識到這是一個無比珍貴的機會,是阿慈在仔細考慮之後,給他遞過來的唯一一次的橄欖枝。
錯過就沒有了。
還有什麼能比阿慈多喜歡他一點更重要呢?
宋星苒在這會雙商都達到了巔峰,也突然意識到人生在世,有很多東西根本就沒那麼重要,甚至不值一提。所以他紅著臉,非常大聲,簡直像是吼出來似的:「喜歡!我、宋星苒,最喜歡的、唯一喜歡的、第一次喜歡的就是你……只喜歡舟多慈。」
他聲音太大,鬧出來的動靜也大,哪怕在這樣的危機時刻,也硬生生拽過來了許多視線,有些古怪地看著他。
大家都在努力抗魔,宋長公子你摸魚就算了,還過來明擺著偷家,是不是有點太不尊重大家的努力了?
宋星苒腆著臉看阿慈,眉目深刻又專注。
才不介意別人怎麼看他,真能讓他生出一點緊張情緒的,大概也只有眼前的小公子了。
面對宋星苒的回應,我很認真地思索了一下。想到什麼,以至於露出點困惑神情:「只喜歡我嗎?」
宋星苒簡直是驚慌失措,還有滿腹苦水,他不明白怎麼還會讓阿慈在這種方面有疑慮的,又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當然!」
一旦開了頭,宋星苒對說這種情話也再沒有羞恥感了,他簡直恨不得貼在阿慈耳邊,日日夜夜念叨這些。
宋星苒態度很端正,足夠熱切誠懇,的確不像謊話。
所以我很矜持地抬起手,拍了拍他低垂的、靠近我的頭顱。指尖壓在發頂上,輕的像是在撫摸。
「很好,」我說,「我很滿意。」
宋星苒像受到某種獎賞一般,耳垂一下更加發燙。
他暈乎乎的、沉浸在小公子溫柔的聲音里,仿佛身心都被浸泡在蜜酒里似的甜蜜,以至於暗自幸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那阿慈的回應呢?
「很滿意」。這算不算答應他了啊?
宋星苒還在另一邊冥思苦想,在旁的舟微漪卻是笑意淡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