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秉正揮了揮手,把喉嚨的話咽了下去,事後諸葛也解決不了目前的問題,他其實挺想問問張鳴,方正說什麼就是什麼嗎?自己沒有一點判斷能力嗎?他吸了口氣,插著腰在門口開始轉來轉去。
搶救的時間不長,醫生從搶救室出來,數落了方秉正幾句:「心肌梗塞,下午就不應該出院,你們不應該放任病人這麼任性。」
方秉正頭快扎到地里去了,醫生掃了一眼方秉正,覺得這個人挺奇怪的,這麼大一頂帽子還戴了副墨鏡。方秉正感受到目光,摘了墨鏡,露出了紅腫的眼睛,態度極其端正:「您繼續說。」
醫生很短暫地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問:「您是病人的?」
「家屬,弟弟。」方秉正說。
醫生點了點頭,許是因為方秉正態度認真,在交代注意事項的時候稍微放輕了語氣。方秉正怕自己今天精神狀態不好,錄了音,還用手機記了文字。
方秉正進了病房,讓張鳴去請個護工後就讓他回去休息了。他對張鳴滿腹怨言,但到底是他哥哥身邊的人,他不好多說什麼。他準備忙過這幾天,把那幾個成天圍著他轉的生活助理找個藉口調回他哥哥那裡。需要人照顧的是他方正,他有手有腳沒病的不需要那麼多助理。
方秉正想著,走到病床旁邊,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呼吸。屋子裡很靜,靜得死寂,靜得方秉正心裡發慌。
方正那麼高一個人,躺在那裡顯得格外虛弱,心電監護的電極片從衣領穿出,從某個角度能看到紫紅色的印跡,在蒼白的胸膛上格外刺眼。每一次心跳都讓他鎖骨下方輕微凹陷,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胸腔里掙扎一樣。氧氣面罩扣在臉上,白霧隨著他的呼吸時隱時現,薄薄的一層讓方秉正總怕下一秒就會消失。
周圍的儀器規律地運作,但方正的呼吸依舊遲緩,胸脯起伏聲音悶悶的,一口氣接不上一口氣似的,聽起來有些痛苦。嘴唇還是泛著紫色,微微張著,乾裂的唇縫間滲著血絲,良久才艱澀地吐出團白霧,臉色比煞白還要難看,泛著青色。
他湊近了才聽到方正的呼吸聲,喉間的聲音細弱而嘶啞,聽得人痛苦,每一聲吸氣伴隨著「嘶——」聲,細弱得像是從水裡掙扎著浮上來一般。
方秉正想去碰碰他哥的耳垂,手伸到附近,又伸回來,把手搓了熱了一些,湊過去捻了捻方正的耳朵。他不敢碰其他地方,總怕會讓他哥疼。
哪怕是現在,他哥哥的眉毛仍然緊緊蹙著,似乎忍受著巨大的疼痛,額頭上儘是細密的虛汗。
方正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心率也加快了,腿在床上微微動了動。方秉正以為自己動作弄疼了方正,像做賊一樣伸回了手。他碰了碰他哥冰涼的手指,手背上原先的針眼已經止了血,但留下了青紫的印記,指尖也因為供血不足泛著白,細看暈染著淡淡的紫色。
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之前搭在自己肩上的時候明明有些力氣的,這會兒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回握。
他現在沒什麼願望,他什麼都不要,只要這世界上唯一一個親人健康地活著。
不一會兒,張鳴請的護工上崗了,護工過來看了看流量監測,露出了方正的腳,蒼白的幾乎毫無血色。
方秉正藉機碰了碰方正的腳心,有些冰人,就那樣一動不動地靠在床上。進了方氏之後,他哥基本只穿西裝,所以下肢比膚色本就白上一截,此時更顯得脆弱。
方秉正讓護工找了熱水袋給方正暖著,方正似乎感覺到了,腳趾無意識抽動了一下,但眼睛閉著,仍舊毫無知覺地昏睡著。
方秉正盯著怔怔地看了會兒才挪開視線,用凝露消過毒後,坐到床邊握住方正的冰涼手指。
護工說方正還得睡一會兒,勸他休息一會兒。
方秉正一晚上夢夢醒醒,他以為新生活的開始,變成了在頒獎禮上顆粒無收、雙親去世、哥哥重病的一天。
從天堂到地獄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