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阿娘又何嘗不無辜呢?」
「你娘無辜就可以對我下手?」慕昀幾乎在尖叫,「我有什麼罪?我做錯什麼了?憑什麼你們的恩怨要由我來償還?你知不知道宮刑有多疼啊?你毀了我的一生!」
「你沒有做錯什麼,」婉瑛平靜道,「你唯一做錯的,便是投生在虞氏的肚子裡,成了她的兒子。」
就是這麼簡單,他什麼都沒有做錯,又什麼都做錯了,他的出生,便是一種原罪,他註定要為母親欠下的債償還罪孽。
「我娘已經被你逼死了!難道這還不夠嗎?你說你想回家?可是你逼我娘上吊自殺,害我姐下落不明,爹也死了,這個家已經生生被你拆散!你告訴我!家在哪兒?哪裡來的家可以回?」
他用力拽著婉瑛的衣領,聲嘶力竭地怒吼著。
婉瑛被他拎在半空,眼神茫然片刻,隨即泛出苦笑:「是啊,原來我們都無家可歸了。」
記憶中的江陵也不是家,只不過是這麼多年以來,她心中的一個執念而已。家不是一座冰冷冷的院子,或是蘆葦盪里一條晃悠的花船,而是家人所在的地方,才稱之為家,可在這世間,她已無真正意義上的親人,阿娘已化作九泉之下的一抔黃土,親爹也死了,妹妹下落不明,弟弟又對她恨之入骨,她在這世上無依無靠,無人牽掛,的確是無家可回了啊。
這一刻,婉瑛恍然大悟,看著慕昀,面露歉疚之意。
「對不住啊,昀弟,毀了你的一生,你殺了我罷。我也不想活了,活著太累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渾身輕鬆,不禁心想,為什麼不早點說出來呢,早該這樣了,活在世間只是受苦,死亡才是最終歸宿。
看著因她的話陷入呆滯的慕昀,她溫和地笑了:「下不了手嗎?不要怕,昀弟,我是你的殺母仇人,又害你身體殘缺,一報還一報,老天爺也不會怪你的。來,動手罷。」
她親自將他的雙手按在自己的脖子上。
慕昀雙目赤紅:「閉嘴!你以為我不敢嗎?我早就想殺你了!」
他收緊雙手,扼住那纖細脖頸。
婉瑛漸漸感覺呼吸困難,這是噩夢裡重複過上萬次的場景,可此刻她卻不覺得害怕。
風停了,雲層之後竟出了太陽,霞光萬丈,陽光溫暖地灑在臉上,恍惚之間,眼前生出幻覺,她好像看見了阿娘,她立在浮光躍金的雲層里,朝她溫柔地淺笑著。
是來接她了嗎?
等一等啊,阿娘,等等女兒。
可不等她伸出手,眼前的一切驟然消失,回歸冰冷的現實。
掐住喉嚨的手鬆了,大量空氣湧入肺部,婉瑛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起來。
慕昀茫然地低頭,看見腹部被貫穿,突出來一隻鐵鑄的箭鏃,鮮血洇濕了周圍一大片衣料,他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疼痛,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婉瑛趴在沙地上,手肘撐著地,抬頭望去,只見千里沙丘蔓延,黃沙瀰漫,一人遠遠地自殘陽中走來,他滿臉鮮血,似陰司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那人走到她面前,單膝跪地,放下手中長劍,像捧起一塊易碎的珍寶,捧起她的臉,目光仔細地巡視。
「弄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