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萬一要是真的呢?
他開始惦記上了,將那封冗長家書的最後一頁對著光亮看了許久, 半天沒回過神來。
裴策洲這段時間累得和狗沒什麼區別,進了屋子往椅子上一攤, 默默地流著眼淚。可等了半天都沒有人理他,他睜開一隻眼僵直了脖子朝著主位看過去,很是誇張地嘆了一口氣。
「唉!」
裴延年回過神來,抬眼掃過去,言簡意賅道:「說!」
裴策洲瞬間坐正了身體,「小叔,我想要換支小隊。」
「理由。」
裴延年動手,將手中的信件平攤到桌子上,小心地對摺疊整齊,聽著裴策洲的咬牙切齒的話。
「十個人的小隊有三個戲精等著坑我之後再伸出援手,三個拱火的挑撥著吵架,三個老油子指揮不動。唯一一個正常人,還他娘的是啞巴。」
「你瞧瞧我,我這段時間都成什麼樣子了,我前十七年用的心眼子都沒有這兩個月用的多。」
「小叔,我害怕,你就給我換個人唄。」
裴延年將信紙疊成小方塊後,又放進荷包當中,指腹摸了摸荷包口那枚小小的彎月上,點頭說:「好。」
「我實在是不想……」裴策洲賣慘還沒有賣完,冷不丁聽見人說了一聲「好」之後,「蹭」得一下直接從椅子上爬了起來,小拇指塞進耳朵里假裝掏了掏,「我沒有聽錯吧,你真的肯讓我換人。」
「嗯,山匪的首領已經落網,剩下的不過是一盤散沙。我有事要回京城一趟,你留在汾州主持接下來的事宜。」
「我,」裴策洲不可置信,又指了指自己,「你是說我嗎?我哎,小叔,你看清楚了嗎,站在你面前的是我!十個人都能把我耍得和猴子一樣上竄下跳,這裡的駐軍有萬餘之眾,你真的放心?」
「有什麼問題?」裴延年這才抬眼望過去。
他是真正在行伍之中拼殺出來的,周身縈繞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凶煞氣,透著一股威嚴和絕對實力碾壓下對人的震懾力。
收斂著眉眼定定地看著人時,分明一句話沒說,都叫人從心裡產生出畏懼。
這種威壓對於吃喝玩樂長大的裴策洲來說,更是要命,他囁嚅著根本不敢說出拒絕的話來,連身板都彎下去很多,目光開始躲閃起來。
窗外的風涌動著,廊檐下掛著的鈴鐺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裴延年掃了眼在廳中站著的裴策洲,突然出聲道:
「策洲,你比我想像中更出色。」
他也沒有打算瞞著,開門見山直接說:「這十個人是我選出來的,我也做好了你在他們的引誘中,衝動之下信了山匪的障眼法,又或者是上前衝殺陷入到埋伏之中。可是你沒有,不是嗎?」
裴策洲似乎是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目光閃了閃,沒說話。
裴延年親自帶了裴策洲一段時間,大概也摸出了裴策洲是什麼性格。被老夫人和長嫂寵溺出的一身毛病確實是有,但他本身並不是什麼真的紈絝,從入東營時叫苦連天卻什麼都沒耽誤,碰上了父親的舊將總是會暗戳戳地湊上去打聽。
「我知道你在怕什麼,怕你一旦認真之後別人會對你傾注同樣的期待,時時刻刻會被拿來同你的祖輩、父輩來比較,甚至是同我做比較。」
他這些天也聽到了不少關於裴策洲的冷言冷語。
同樣是裴家人,裴策洲的懦弱像是貼在鎮國公府匾額上一塊醜陋的膏藥。他不知道在裴策洲的成長過程中,會聽到多少同樣甚至更過分的話,但是……
「我有今天的,不是因為我有多出色,而是裴家需要有一個能撐得起家族的人,皇上也需要有一個能安撫幾十萬大軍的將領,我只能拼命地往前跑。若是當初你我調換位置,你也可以成為我,甚至比我更出色。」
「所以我吃過的苦,你沒有必要再吃一遍。我撐起裴家,也不過是想讓你們能不必走我的舊路,按部就班地往上走。」
血緣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緊密的聯繫。
裴延年已經走到這個位置上,要肩負起的責任並不少,必須尋求可靠的幫手。別看鎮國公府現在花團錦簇,可能撐住場面的只有裴延年一人,比起朝廷中那些底蘊深厚的大家族來說,就如同稚子抱金,隨時會有倒下去的風險。
而他一旦倒下去,沒有長成的裴策洲完全肩負不起裴家。
他的語氣緩和了許多,起身走到了年輕男子的面前。
兩個風格迥然不同的男子相對而立,在光滑的地磚上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
裴延年看向面前的少年,裴策洲相貌出色,更多的是像自己的長嫂邵氏,五官要更加柔和些。只是眉目之間,依舊能隱隱看出其父裴清安的影子。
「你也不必擔心我容不下你。」
裴策洲愕然抬頭,瞳孔緊縮成一個小點,那瞬間給他的衝擊力極大。他看著小叔平靜卻銳利不減的視線,後知後覺那種戳穿所有心思的窘迫和難堪一齊涌了上來,兩隻耳朵通紅,恨不得直接找一條地縫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