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把她的魂魄給你,你會怎麼做?想辦法讓她轉世托生嗎?」陽寧神君問出這樣的問題時,竟然還是笑著的,只是那笑容隱隱透著幾分痴狂。
至今都未能從「和光」已死這件事中緩過神的陳錯不禁遲疑了。
若要遵從他的心意,他自然想讓和光永遠地活在這個世上,可是這只是他的心愿,和光自己呢?
陳錯忍不住看了那陽寧神君一眼,其實以自己現在的道行,未必贏不過對方,收走魏冉的魂魄也不難。但不知為何,他做不出這個決定。
「她未必想要重活一世。」良久,他終於開了口。
「你才見了她幾面,就這麼篤定?」
「一面之緣便足以。」陳錯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堅信,只是當他回想起多年前的那次相遇時,想到的永遠是對方談起命運的神情,而她生前死後的經歷也確實印證著她說過的話。她掙扎過,拼搏過,唯獨沒有屈服過,無論面對任何事都是那般坦然,無論是生來還是赴死。
她真的願意再重來人間走這一遭嗎?
陳錯覺得這不該由他來為她做這個選擇。
但他也不願意旁人收走魏冉的魂魄,本想與陽寧神君相爭,可對方卻告訴他,他不過是魏冉的一面之緣,還輪不到他來做這樣的事。而魏冉心中有個比任何人都重要百倍的男人,就算是魂飛魄散,這姑娘也該是在那人身邊。
這些年一直認錯了人的陳錯此刻方知魏冉與那張天師的故事。
一面之緣,又怎能和百年相伴相比?
任他如何不甘,也無法再此刻違逆那姑娘的意願強奪對方的魂魄,只能任由那陽寧神君去尋張宣昰,而對方還算「厚道」,臨走前給他指了個方向,「西邊是丹穴山,白兼如今就在那裡。」
甚至還兌現了那句「放他離開天宮」的話,說要幫他攔一欄天兵天將。
陳錯不知道對方這樣做是不是想看天宮的熱鬧,他只知道自己無法拒絕這個提議。
或許他也曾安於在天宮生活的日子,但不周山一戰卻徹底擊碎了曾經的憧憬。哪怕他只要安分守己地待在炳靈公身邊,便能很快地成為真正的神仙。
可神終究是神。
無論他化龍還是得道,都永遠是那個仰望著神明的卑微孩童。
倒是不枉他心心念念想再見「和光」一面,當對方站在誅妖大陣時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他與她才是相似之人。明知對錯,也會義無反顧地踏上自己所選的那條路。
他們永遠都無法成為神明。
最後看了一眼那立於雲端的神明,陳錯毫不猶豫地轉過身,踏上的不知是前往丹穴山的道路還是一條將要墜下深淵的不歸路。
「你還記得嗎,我在丹穴山見到你時的場景?」
陰暗的地宮中,孽龍扭頭看向身邊的人,見對方始終不肯說話,便強迫著他抬起頭。
那一向目高於頂的鳳凰即便是身陷囹圄也不會丟掉傲骨,被硬逼著仰起頭時,看向他的眼神仍像千年前那般諷刺,「就算你贏了我又如何?這些年你到底是與我較勁還是向神明挑釁?」
可孽龍卻沒有理會他這些話,只是自顧自地說著,「在丹穴山初見你的時候,我真是沒想到,像你這樣的神明,竟也會憐憫世人。」
不周山大戰爆發之時,白兼為何到底會出現在丹穴山?當年的陳錯其實根本沒有多想其中緣由。可當他趕到那裡時,卻見白兼感念於謝家幾輩人虔誠的供奉,以一己之力護住了那整座丹穴山,保住了謝家宗門上下的弟子們,自己也因此負傷,不敵陳錯。
於為難絕境之中庇佑世人,沒有辜負世人的祈禱與期盼,這曾是陳錯心中神明該有的模樣。可做出這件事的偏偏是他此生最痛恨的那個神明。
多可笑啊,最純粹的神明卻做著最矛盾的事情。
但這只會讓他更厭惡眼前這個人,
而白兼即便是落得如此下場,也從未畏懼過他正視過他,此刻也不回應他說的一切,只是諷道,「你口口聲聲說我害你走到今天這一步,當真是我嗎?是你妄自揣測神明,也是你自己從一開始就註定了要走這條路。無論身處何種境地,都不肯就此甘心。」
「或許是吧。」孽龍並不反駁,坦然道,「可我此刻也不甘心。而且我不是遮莫,我不會讓不周山大戰發生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