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前和寧鈺溝通過住處的問題,當時寧書禾立刻就想到這套房子,可成也敗也,她不想自己的休息時間頻頻被打擾,最後才定下了現在住的地方,離這兒半小時的車程。
所以今天她也是頭一次過來。
她剛到沒多久,二樓就下來個身形消瘦的男人。
看不大出年紀,如果只看身形氣質、看精神狀態約莫三十歲出頭,留著長發和絡腮鬍,穿著不修邊幅,符合大多數人刻板印象里野性慵懶的藝術家形象,當他看到寧書禾時,臉色錯愕。
寧書禾察覺這道視線,與之對視,微微眯眼,終於看清他的臉時,她幾乎呆住了。
只一瞬間,周遭迅速失聲,全身的血液都滾燙翻湧,連指尖都在輕顫。
她以為這人早該被處理了,沒曾想時至今日他還在北城過得有滋有味,甚至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她的聚會上。
很難平復的一種心緒,她極力克制著自己,半晌後才勉強拿起手機發條簡訊,再朝吧檯的方向走去,替自己倒了杯酒,酒精和冰塊的共同作用才使她的大腦稍稍冷靜。
那人的目光再度瞥過來,好似瞧了她半晌,又怕沾惹她似得匆匆走遠了些。
周叔過來的時候,寧書禾撂下杯子,看不出情緒的表情:「周叔,劉書倫怎麼會在這兒?」
任誰來看,眼下寧書禾的表情都實在不能算是愉悅,她此時心底的情緒一定比表現更甚。
朝她目光的方向看過去,周叔神色一滯:「寧總說可以帶朋友過來,可能是哪個不了解情況的——」
「是嗎?那現在去把他趕走。」
事已至此,寧書禾承認這要求有些過分,但她不相信這隨便的解釋和蒼白的說辭,更是不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和一個在她父母去世後落井下石毀人名聲的人共處一室。
周叔眉心一蹙:「書禾,你先冷靜……」
「我很冷靜。」
仿佛薄雪一樣微涼的聲音。
寧書禾神色平靜,眼下無暇顧及其他,刻意維持的體面早已蕩然無存。
她並不相信這房子裡存在著什麼勞什子「不了解情況的某個人」,如果一定有,那這個角色只會是她自己。
「不如先去和寧總確認一下到底是誰帶他來的。」
他的語氣頓了頓,寧書禾聽到這話後並沒任何反應,只一言不發地盯著他看,好似只是想聽他繼續說完,周叔在開口和不開口間猶豫許久,才繼續道:
「然後讓寧總出面私下解決……」
「周洪國。」
寧書禾依舊語調輕緩,好像打斷對方說話的人不是自己:
「可能是我太久沒提醒你,你現在擁有的一切,包括但不限於嬸嬸能在洛杉磯久住,有私人醫生全天照拂,小榮能免費在國外念高中,這所有的一切靠的不是小姑。」
從語氣到稱呼,全然不同往日,周洪國倏然一震,冷玉清霜般的音色,不疾不徐的一番話,威脅的意味躍然。
寧書禾幾乎從不說狠話,可平時不論怎樣都好,問題一旦涉及到她父母,她就是要提刀殺人。
但她很快便斂起戾色,淺淺笑著替周洪國掖下領帶:「您了解我,雖說收回這些東西很簡單,可我到底做不出這樣的事。」
他並不了解她,只是曾以為了解罷了。
「我父母亡故之後,您和小姑是我唯二信任的人。」寧書禾語氣平平,似乎在敘述事實,「小姑照顧我這些年,您為她、為公司奔前忙後理所應當,可我在國外待得太久了,如今回來,也只能指望您多多照顧我。」
兩人默契地沒將整個寧家詭異的現狀還有寧鈺和寧書禾之間若有若無的遮羞布扯破。
但周洪國非常清楚,她話里的「照顧」顯然另有他指,他自知沒有這樣的能力,他垂下眼,沒有直面這個問題:
「你父親希望你能健康快樂、衣食無憂地長大。」
周洪國下意識微微向後退了半步,他幾乎看著寧書禾長大,卻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了已故寧總的影子,他表面平靜,心底止不住的顫慄。
聽他這麼說,寧書禾的第一反應是問他:「那您呢?您自己的想法。」
「我只希望你平安快樂。」
「那為什麼還不肯幫我?」寧書禾的語氣帶著一點微漠悲哀。
「幫你什麼?」周洪國徑直看向她的眼睛,他確信自己會用餘生踐行已故者的遺願,但寧書禾如今想要的,他實在愛莫能助。
「今天,現在,此時此刻,他們把姓劉的弄過來是在試探我。」寧書禾強壓下情緒,緩緩開口解釋,「我要忍嗎?」
「是。」周洪國的回答簡明扼要,一如既往。
「然後過段時間就像六年前一樣逃跑。」想到當時自己連行李都沒收拾好就落荒而逃的慘狀,寧書禾竟是輕輕地笑出來。
周洪國沒明白她的想法,眉心微蹙:
「你不需要逃跑,只需要像現在這樣做你自己喜歡的事,社交、旅行、畫畫——」
「喜歡的事……」寧書禾垂眸,「然後呢?」
「他們就不會再虧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