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書禾十分平和地看著他,自己舉著叉子沒動,等看見他把盤子裡的東西放進嘴裡,就立即開始變得嚴肅的表情時,她忍得實在辛苦,而後得逞似地笑得捧腹。
傅修辭瞥她一眼,神色十分淡定,但還是默默地端起石榴汁喝了幾口,試圖沖淡口腔里奇怪的味道。
不過後來,寧小姐還是覺得良心過意不去,給他重新點了雞肉薄餅和羅宋湯,幾樣還算符合東亞人口味的東西。
飯後,兩個人各點支煙,沿著涅瓦大街緩步走著,傅修辭發現,周遭有紅綠兩色的點綴,但聖誕節似乎已經過去了。
寧書禾笑著解釋:「俄羅斯的聖誕節在一月七,還沒開始,聽說百年書店正在籌備外部裝飾,應該是個像禮物盒那樣的巨大蝴蝶結,過段時間我們一起去看看。」
她似乎對俄羅斯有種莫名的崇拜,傅修辭問及原因。
寧書禾沉默一說,鄭重其事地回答:「這麼蒼茫又荒涼的一片土地卻能迸發人類藝術史上最獨樹一幟的輝煌,這件事本身就足夠迷人了。」
傅修辭笑了下。
他大概能懂。
從冰原吹來的凜冽蕭瑟的風,萬里冰封,寒寂而永無邊界的雪夜,陰霾渾濁的天空,厚重又潮濕的動物皮毛衣物幾天也無法干透。
泡爛的木材,一家幾口同住的房間,充滿酒氣、低矮狹小,缺少光線時點燃的一小隻礦燈。
遍地是迷茫的知識分子,還有因為家境貧窮被送到店裡當學徒的孩子,純潔善良的人民和一顆永遠懸掛於夜空、卻竭盡全力也無法觸摸到的星星。
戰後末日般厚重而蒼涼的土地將所有痛苦之人慢慢逼向死亡和麻痹。
滿懷希望卻無處可逃。
世界恢弘、冷峻、悲壯,若靈魂也不再熾熱,迎接的便只有死亡。
刻板,但事實幾乎就是如此。
空氣中呵氣成白。
她聽見身邊人沉沉的語調:「之前以為你會更喜歡別的地方。」
寧書禾好奇地問:「別的地方?」
傅修辭籌措一下,笑說:「或許是先入為主的原因,我記得你說過你不喜歡白色,還專門準備了花房,所以就理所當然地覺得你會更喜歡自然風景,比如夏威夷?或者肯亞之類。」
那些地方有天空、海洋,未受人類活動影響的壯闊自然。
而這裡,沒有蓬勃的生命力,只有戰後創傷和硬核鋒利的金屬,唯一的色彩,也幾乎僅僅來自於人們生命危垂時藉以小小希望的基督教堂,還有極寒時偶爾會出現的極光。
找了個地方,寧書禾將煙撳滅:「我都喜歡。」
傅修辭挑眉。
「我不喜歡白色是因為它太空洞了,但這兒的白色卻很厚重,不知道我這麼說能不能表達清楚。」寧書禾把凍紅的手揣進口袋裡,對他笑著:「但人類本身就很矛盾,不是嗎?」
人類不都是這樣?沒有文明的蠻荒時代需要建立秩序,所以從思想到行為舉止都要一一被規訓,當完全進入文明社會後,人類又對此感到厭倦,又開始推翻這一切,鼓吹如野獸般按本能生存才是生命真正的意義。
從億萬年前到現代,人類總會喜歡違背常理的東西。
寧書禾也不例外,看慣了生機勃勃繁茂的枝椏,也偶爾會迷戀最過腐朽不堪的枯枝。
煙、酒、性,還有死亡,同根同源。
她並不排斥自己的本能,反而樂意接受。
聖彼得堡的冬夜總是灰濛濛的,寧書禾怕他覺得自己在這環境裡輕易產生的想法太過荒誕,轉頭去觀察他的神色。
但傅修辭並沒因為這些話而覺得莫名。
反而低頭看著她,五官輪廓分明,微微垂眸時,眉骨之下落著一層淡青色的陰影,情緒藏匿,不論眼睛,抑或是眉心,她都看不清。
傅修辭只是沉沉地落下一字的回答:「是。」
他同樣自覺並不例外。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比較忙,可能不能及時回複評論了,有時間會統一回復噠
第36章 插pter 36 這稱呼好點兒
在聖彼得堡的展覽開始之前的這幾天, 寧書禾忙得實在抽不出空。
傅修辭一個人在酒店待著無聊,又懶得一個人出去逛,就偶爾尋著她提前告知的地址去展館看看, 也不用人專程招待。
後面幾天他就自帶著筆記本電腦,輕車熟路地去後台的休息室里辦他的公,不打擾她和其他人工作, 反過來, 除了寧書禾外的其他人也不會進休息室打擾他。
寧書禾有一回還打趣他, 沒想到傅總一點兒假話都不說, 當真是忙裡偷閒,出來休假也免不了開視頻會議的苦。
等畫展結束,寧書禾先和沈菲去把展品的運回相關手續辦好, 當晚又和承辦方的那位對接人吃了頓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