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內,喜綢繚亂,粉飾太平。
不知道完顏浚是知道了裝作不知,苟延殘喘,還是已經解決了後顧之憂,所以毫不在意。
俞書禮一邊心中暗暗思忖,一邊踩著沉重的步伐,往正殿走。
走了幾步,他有些不適地睜大眼:「完顏浚,你這國庫是虧空完了麼?西昭要完蛋了?」
完顏浚眼中閃過一絲陰冷:「如何?」
「沒個喜燈就算了,燈籠也不點兩個。讓你我都直接這樣伴著月光走夜路麼?」
「燈,是我沒讓點。」完顏浚回眸,將他穿紅衣的樣子映在眼中。
月光之下,俞書禮整個人都顯得端莊又溫柔。
「這樣不好麼?你我眼中,都是最真實的對方……和自己。」他朝俞書禮伸出手:「看不清路麼?來,我拉著你走。」
「不好。」俞書禮自然沒有伸出手,他逕自往前走,假裝沒看到完顏浚眼中被拒絕之後的難過。
完顏浚將手疊在袖中,微微摩挲了一下,隨後他笑了笑:「也是,多見我一刻,於你而言都算是折磨吧?」他抬眼望月,指節泛白。
俞書禮的腳步飛快,恨不得快點把這長廊走完。
見人離開,完顏浚的腳步帶了些踉蹌,往前追上俞書禮的背影。走了幾步,又趁人不注意,往俞書禮身邊靠近了些。
他身上掛著的琳琅墜飾,在寂靜的夜裡發出清脆的低鳴。
「今日……我也仔細打扮了的。」完顏浚低啞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只是,你都沒好好看看我……」
繡著錦繡鴛鴦的大紅喜袍裹著他過分修長的身軀,繁複的花紋伴隨著金線流蘇,將這整身著裝襯的矜貴不已。然而月光之下,那本該艷麗的紅色卻如同胭脂染血,華麗中透露出幾分攝人心魄的妖冶。
仿佛是最後一場盛放的,折斷了根脈的血紅鳶尾。
俞書禮腳步微頓,匆匆看了眼他便別開眼,「我沒工夫陪你折騰這些。」
心中卻暗忖……若是這樣華麗的婚服,穿在魏延身上,那該是何等顏色……
他的記憶不自覺便回到他們當時大婚的時候。
說起來便讓俞書禮覺得慚愧。
兩次大婚,第一次草率倉促,雖然平淡溫馨,但終究委屈了魏延。
第二回盛大驚人,但終究被毀了個乾淨。
他不是個會浪漫的人,自然連帶著魏延趁著月色牽手逛街的工夫都沒有,更別提仔細欣賞對方的喜服顏色了。
成婚的時候……魏延穿的是什麼繡服來著?最後他定的是什麼花紋?又繡了幾道金線?
完顏浚低笑一聲:「你連看都不願意看我,匆匆看我的眼神,也仿佛在看另一個人。」
他冠冕下的眉眼扭曲了起來,冕旒隨著他的笑聲震顫,碰撞的珠聲沙沙作響。
「啊……我走神了,抱歉。」俞書禮的道歉聲坦坦蕩蕩。
完顏浚伸手朝他而來,被俞書禮警惕地格擋開。他蹙了蹙眉:「你想幹嘛?」
完顏浚又是一笑:「就讓我最後,拉著你走這一段,好嗎?」他眉心用硃砂點了濃郁的花鈿,輕輕眨了眨眼,「我曾經也幻想過,自己能做你的新娘子。」
俞書禮並不動作。
完顏浚苦笑了一下,又道:「走完這一路,解藥便給你了。我放你離開。」
俞書禮睜大了眼睛:「當真?」
完顏浚認真地看了他一眼:「以我性命起誓,當真。」
俞書禮慢吞吞地捏住他伸過來的指骨,動作間絲毫曖昧也無,一點不逾矩地將人帶著走得飛快,恨不得立時走到正殿之中。
完顏浚垂眸,將視線落到那隻輕輕握住自己的手上,嘴角裂開一個弧度,瞧起來卻悲戚又釋然。
「季安,為了走到這一日,我殺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我從無一日後悔過。不管前程多艱險,多少骨血在我追逐的過程中化成了飛灰,也改變不了我的堅持。」完顏浚驕傲地抬著頭,修長的手指在月色下微微發顫:「如今這夢想,終究還是實現了。」
「我卻覺得……覺得有些孤寂無趣了。」
「我分明握住了你的手了,可我的心裡,還是疼的厲害……仿佛空下去了一大塊。我深知這一大塊殘缺,無論用什麼東西都彌補不回來了……權勢不行,金錢不行,皇位也不行……」他側頭微微一笑:「季安,我這種狀況,是不是屬於大漸彌留,風燭殘年了?」
俞書禮靜靜地看著他,總覺得這般樣子的完顏浚有些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