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九歲前,日日咳血,咳到那么小的身子吐出來那麼多血。」
「那時候老爺夫人也以為公子活不了了,老爺都開始準備喪事了——」
「可我們公子就是天上的仙,渡劫來了,就是活了下來。」她們笑著,提著這段往事,「公子也不愛喝藥,他小時候還要夫人拿蜜餞糖糕哄著呢。」
「好幾年前,我還哄過公子吃藥呢。」
「那時候公子比你還瘦,摸一下就像是要散架了一樣。」
「這糖糕就是公子試下來,最能壓苦味的,小小姐,你再吃一口。」
侍女們笑得花枝亂顫,揶揄打趣著主子,她們笑得明媚,臉上沒有一絲揶揄主子的恐懼,只有彎著的雙眸里幾分心疼的笑意。
帶著對她的,也有對白御卿的。
陸清文小口小口吃著糖糕,甜味蔓延開,軟化的口腔里的苦澀,偏偏胸口陣陣發澀起來。
難怪他那時那般難過,他也曾如她這般痛苦嗎?
生不如死,重病纏身,行屍走肉。
……除了哥哥,很多年沒人疼她了。
她的前半生活得渾渾噩噩,宛如行屍走肉般,幼時有父母哥哥相伴,哪怕重病纏身,倒也算得上美滿。
可一朝跌落泥中,陸清文也只能記得時時刻刻碾壓在身上的病痛與寒冷了。
她想,如果自己早點死,就不會連累哥哥了。
這具身體就像是搖搖欲墜偏偏又墜不下來的晨間露珠,分明落下去就能了無聲息,她費了很多法子,偏偏還是行屍走肉、病重地活著。
她曾經偷偷倒掉藥,曾經刻意不吃食。
她想,快死吧。
快死掉,哥哥就能離開京城——至少不會任由他們欺辱了。
她像是被生生扼住靈魂在這具枯敗身體中的地縛靈,每日重病的孱弱與痛苦寒冷,偏偏死不得。
她又一次偷偷倒藥的時候,那時的哥哥似是早有察覺一般,從門口猛然竄出,扼住了她纖細的脖頸。
哥哥幾乎不哭的。
他倔強又不曾屈服半分,傲骨也踏不碎,陸家滿門抄斬的時候沒哭過,偏偏那時,墨發凌亂的少年滴滴答答落著淚水。
他說,「別死,清兒。」
陸煜行緊緊將她抱在懷裡,哭著一聲聲呢喃,「別死……清兒。」
少年的指尖陷入肉里,血順著他的掌心滑落,他一聲聲顫聲叮囑。
「清兒,好好喝藥。」
「……別死。」
可是他們太苦了,哥哥不該受這樣的苦楚,她也受不了藥的苦楚了。
她看著哥哥壓抑著哭聲的肩膀,想著——
哥哥,我想死。
但她沒說出口,只是咽下苦澀到極致的湯藥,對哥哥露出一個乖巧的笑意。
她從來沒想過,喝藥也能是甜的。
太甜了。
胃口小到恐怖,近乎一把骨頭的小女孩,哽咽吃著那塊糖糕,淚順著唇角流入嘴裡,澀得發苦又酸,偏偏甜得膩人。
她想,哥哥不苦了,她也不苦了。
她的身體依舊羸弱,依舊宛若被束縛在軀殼裡,但至少有了幾分活下去的興致。
好好活著。
……像他那樣活著。
三年前,那夜雷雨混雜著昏沉的雷,男人的手扼住她的脖頸給她塞著藥,窒息的痛感與恐懼碾碎了她的理智。
偏偏陸清文覺得很輕鬆。
她能感受到這具羸弱的身子到了盡頭,許是上天那般留下她,只是為了讓她在這個時候死去。
她想她不能陪著哥哥,還有白哥哥了。
她只是……偷了幾年光陰,陪著兩個哥哥。
少女緩緩閉上雙眸,可隨著驚雷的乍響與一身沉悶的敲擊,陸清文在窒息中怔然抬眸,看見了一抹濃烈的白。
那抹白近乎驚心動魄,夾著雨水的狼狽與顫抖,雙眸洇著紅。
——是白御卿。
那抹濃烈到驚心動魄的白挽過她的靈魂,生生又將她拉起來。
男人的屍身落地,血濺在白衣仙的臉上,他氣喘吁吁,癱軟在地上。
她渾身僵硬,不知道為什麼無法出聲,只是雙眸疲倦到極致要閉上,卻覺得,身體從來沒有這般輕鬆過。
……不疼了。
那個時候陸清文昏迷過去,卻活過來,真正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