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很疼吧。
手上的傷滴滴答答流著血,地面也滴滴落著血珠,獨孤鶴只漠然垂眸瞧了一眼。
想必手上的疼,也不及十七卿此時五臟六腑的疼痛。
他突然只是覺得疲倦,指尖蜷縮了一下,無視了侍從小心翼翼遞上來的金瘡藥,漠然垂眸瞧了一眼矗立著的太醫們。
嗓音低啞平靜,「……都滾吧。」
「今日的事,別說出來,別讓別人知道——」獨孤鶴輕聲說,「世子長命百歲。」
五十七位太醫躬身行禮,異口同聲齊刷刷道。
「……世子長命百歲。」
總歸,唯一能做的……只是,讓白御卿好好渡過這一年。
一年。
……十七卿不喜別人的憐憫。
他受得夠多了。
如同九歲之時,寧國公夫人給菩薩磕頭磕了好幾日,鮮血淋漓一般——他們說,小世子沒救了。
還有白家那慘澹到極致的子嗣。
有人說是白家的祖墳出了問題,也有人說——寧國公征戰沙場一輩子,殺孽太重啊,戰場上的冤魂們都來索命了,專索孩子的命。
煞氣衝撞了子嗣,惹得白家那一輩,無論是叔侄姊妹,只要姓白,便子嗣單薄,一個個夭折。
白御卿被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長大,如同一塊清脆漂亮的玉,稍有不注意便會碎了,九歲之時的那場風寒讓他受盡了憐憫——
也如他的哥哥姐姐,也如他的堂哥堂姐,活不長了。
白御卿不喜歡那樣的視線,大抵如此,他也躲著。
躲著世人,躲著旁人。
獨孤鶴垂眸看著空無一人的庭院,手上疼得刺骨僵硬,面色蒼白,毫無情緒。
天光正好,透在他身上,似是照耀了他所有不堪的想法與恨意。
恨蒼天偏要收他,恨明明苦盡甘來,又多不得幾年,恨只餘一年的性命。
恨天光正好,他的十七卿,卻只有一年可活。
……恨得刺骨,恨得發瘋,恨得渾身顫抖。
恨世上為何容不得白御卿。
————
蕭漣漣無疑是很好哄的,她抱著一堆金銀珠寶,還在往自己懷裡塞。
一旁的侍從見是世子撬太子的私庫,攔也不敢攔,只目瞪口呆看著他宛如進了自己家一般,令蕭漣漣挑。
「世子,這……這……」
白御卿頓了頓,拿起一個金鳳釵往蕭漣漣懷裡塞,嘴上還思忖著,「累絲金釵,還點綴著紅寶石,世間珍品,雁娘應該歡喜。」
金銀珠寶,皆是俗物。
……蕭漣漣現在就愛俗物了。
她挑得同樣認真。
白御卿也挑得認真,一雙桃花眸眯著,墨發垂著襯著瓷白蒼冷的臉,宛如大理寺卿正處理著什麼重大的卷宗般——
他冷白骨節分明的指尖撫摸著下巴,突然問,「……陸煜行的身體怎麼樣?」
蕭漣漣一懷抱的金玉珠寶,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一堆別人碰也要小心翼翼的寶貝被她抱得猶如破銅爛鐵一般,她漫不經心回答。
「不把自己的命當命,被容王大刑伺候了一頓,皮開肉綻,傷還沒好,又不知哪裡打了一架惹來了一堆傷,內力透支,還氣火攻心,現在天天吐血,像鬼一樣。」
「——應該很快就能剖了。」
她點了點頭,頗有幾分正經。
蕭漣漣又看著懷裡的珠寶,只覺得——陸煜行要是真把自己作死了,就算得上雙喜臨門了。
「總歸他不把自己的命當命,也不把我的醫術當醫術。」
蕭漣漣對於來回在侯府和醉仙明月樓跑,很煩。
確實,陸煜行近來都沒有上朝了。
白御卿的大理寺事物,也都是由江疏寧送到東宮來處理,來回搬動著卷宗,江疏寧也不喊累,只笑眯眯一味給他加卷宗。
卷宗加加加加到厭倦。
他的嗓音清淡,「很嚴重嗎?」
蕭漣漣蹙眉,「像是心病,身上的傷也癒合得緩慢,我今早去了一趟——」
陸煜行穿著單薄的衣服,漠然失神坐在窗邊,昏沉著臉,看不清神情。
只是氣壓低得近乎溢出來濃墨般的陰鬱與恨意。
活見鬼了。
「傷勢癒合的慢啊……」白御卿嗓音幽幽的,面上沒有什麼表情波瀾,似乎經驗很多的樣子,突然開口說,「瞧瞧他是不是自己扯爛了傷口,反正——他總是這般。」
蕭漣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