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一刻,耳邊傳來一聲輕微的笑,隨之而來的是一句誇讚:「做得好。」
十分熟悉的誇讚。
當年在蒼龍峰,白衣仙尊也經常這樣溫聲誇獎自己的弟子。
「不塵,做得好。」
下一刻,謝不塵的肩膀被一隻手牢牢扣住!
謝不塵手腕反轉,抬手格擋閃過,身軀在半空中翻轉一圈,手中凝出一把劍,向前橫斬而去!
一擊不中,那不速之客並未顯出形貌,只露出一個白茫茫的虛影,他執劍飛身向謝不塵而來!
兩劍相撞,錚錚之聲響徹整個識海!
轉眼之間,兩個人過了數十招!
雖然是在自己的識海,可是對面那白影的境界太高,謝不塵逐漸不敵,神魂也震顫不已,差點就拿不穩手裡面的劍。
謝不塵不由得想起少年時鶴予懷陪自己練劍。
冬日大雪紛飛,梅花凌寒盛放,香氣悠悠縈繞整個見春閣,自己穿著帶白毛領的披風,師父握著他的手,一招一式親自教授,一劍馭風,一劍斬雪……等自己學會了,就面對面過劍招。
自己初學乍練,自然比不得師父,總是過上七八招就敗下陣來,蹲在梅樹底下畫圈圈。等畫明白了,又興致勃勃站起身,拉著師父再練。
長劍襲來,劍刃相接,謝不塵雙眼離劍身極近,雪亮劍身映出他半張臉。他咬了咬牙,抬眼看向那白茫茫的人影。
那人影頓了一瞬,謝不塵忽然發力!
白影手中長劍頓時被謝不塵挑飛!
那劍在半空中寸寸碎裂,謝不塵手中那把由神識凝出的劍也隨即彌散,他看向那白色虛影,聲音很輕,很淺,像是自說自話的囈語,不仔細聽,就會消散在風中。
「仙長,何必?」
「你進我的識海……修補我的神魂,」謝不塵道,「何必?」
那白影靜默不語。
「我知道仙長應當不是為了飛升,單單為了飛升,何必這麼麻煩,強行帶回去,殺了就好了。」
謝不塵笑了笑:「所以,仙長是因為愧疚,是因為想要補償?」
那白影終於開口:「是。」
那冰冷聲線無比熟悉,隨著音節落下,那白影緩緩顯出自己的形貌,赫然是鶴予懷。
他環顧一周,最後將視線落在謝不塵身上。
從進識海的那一瞬,他就知道識海內有陣法,知道謝不塵已經察覺不對。
但鶴予懷還是踏進了識海。
謝不塵安靜地看著對面一襲白衣的故人。
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受。識海之內的一場鬥法,和五百年前蒼龍峰內,見春閣中何其相像。
只是現在……早已物是人非。
謝不塵低笑一聲,臉上卻沒什麼笑意。
「仙長,我不需要什麼補償,仙長也不必愧疚,那一死,就當割肉剔骨還了仙長十幾年的師恩。」
謝不塵輕聲道:「從今往後,我與仙長兩不相欠。如果仙長真想補償什麼,那能不能就此放過我。」
鶴予懷全身一顫。
「放過我。
這三個字仿佛洪水猛獸,劈頭蓋臉將鶴予懷砸得壓不住指尖的顫抖。
謝不塵要自己放過他。
是什麼樣才會讓謝不塵說出這三個字?是因為忍無可忍實在厭煩,還是小心謹慎怕自己再利用他飛升?亦或是不想與自己有任何糾葛?
還是說幾者皆有?
鶴予懷冰冷的面容罕見龜裂,他知道謝不塵不想認自己是師父了。
從他們第一次見面,謝不塵就說:「我沒有師父了。」
他叫自己仙長,說自己不是謝不塵,說自己無門無派,是個散修。
他想要摒棄前塵的一切,摒棄自己給過他的東西,名字,身份……他什麼也不要,包括自己這個師父。
鶴予懷當然知道,當然明白。謝不塵是他親手養大的孩子,他把謝不塵從皺巴巴又膽怯的小不點養成開朗活潑的青年,十幾年朝夕相處,謝不塵在他面前從不掩飾,全然依賴依靠,他當然了解謝不塵。
造成現在這樣的場面,是自己咎由自取。
可是,全然知曉是一回事,全然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識海內陷入一片寂靜,謝不塵和鶴予懷沉默地對峙。
鶴予懷的目光落在謝不塵脖頸的那道傷痕上。
而後他忽然動了,謝不塵抬起眼,看著鶴予懷退了一步。
鶴予懷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