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不塵。」
被喚名字的人抬起眼,看向聲音的來處——這莫名其妙的魔修又要幹什麼?
「……」那魔修頓了頓,最後道,「不要害怕。」
話音落下,鶴予懷的手猛地穿進謝不塵的胸膛,抓住了他胸腔內那顆轉動著的白目!
情由心起,欲由心生。
連心都沒有的人,怎麼會明白七情六慾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
那隻白目在驚懼中瘋狂地轉動著,而後被蒼白的五指瞬間捏成四濺橫飛的白羽!
屏障外的剎靈訝然地睜開了數百隻白目。
屏障內,謝不塵怔愣當場,卻連一絲一毫的痛意都沒有感受到,緊接著,一件十足滾燙的東西被硬生生塞入他的胸膛!
剎那間,僵硬的四肢百骸隨著重新回歸的喜怒哀樂憂思悲恐而活絡,四周的黑暗如驚飛的鳥獸四下退散,那幻覺裡面的見春閣,乖巧的靈獸,說笑的同門也如潮水退去,消失在虛空之中。
混亂的記憶如雪片紛至沓來,腦中想起的第一個聲音語氣是那樣的溫和。
「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於是那顆被強行填入他胸腔中的心臟隨著落下的話音沉重的鼓動著,一下……兩下,像是人世間起棺送行的某一首哀歌。
而面前人白衣染紅,七竅流血,胸膛處嫣紅如梅。
謝不塵睜大雙眼,神情怔忪,像個犯了錯的少年。
豆大的淚珠無知無覺地從那雙墨色的眼睛裡面滾落下來。
「師、父。」
第79章
面前的身影隨著這一聲師父轟然落地。
血色的衣袍沾染上數不清的塵土, 鶴予懷那一頭潔白的長髮也變得灰撲撲的,陷進泥水裡面。
謝不塵怔怔地看著這一切,眼淚不停地從眼中滾落。
他踉蹌著跑過去, 跪著將鶴予懷的身體扶起來。
「師父……」謝不塵的聲音低低的,「師父?」
鶴予懷無知無覺,仰面躺在謝不塵懷裡面。他碧綠色的眼眸毫無神采,映著灰黑的天際和謝不塵滿是淚痕的臉。那滾落的淚水衝掉鶴予懷臉上的血跡, 謝不塵這才發現自己哭了。
他來不及去擦眼淚, 而是先去捂住鶴予懷胸口處的窟窿。他素白的手指沾滿了溫熱的血液, 粘膩的血泛著讓謝不塵討厭的腥味。而後他又輕輕晃了晃鶴予懷的身體:「師父……鶴予懷、你、你醒醒、醒醒。」
謝不塵想鶴予懷是不是又像上次一樣,再假死騙自己。
鶴予懷的身體稍微一晃,脖頸就朝謝不塵手臂後仰折過去,那是活人沒法做到的弧度。
謝不塵呆住了, 眼淚流得更凶。
他想起五百年前,他因為學不好一招半式急得掉眼淚,鶴予懷用手指擦乾淨他的淚珠,逗他說:「眼睛怎麼下雨了。」謝不塵又羞又惱,扒拉著鶴予懷寬大的衣袖擦那張花貓似的臉, 說師父太壞了。
但是師父幫我擦掉了眼淚, 那就勉強原諒師父吧。
謝不塵張了張口,看著鶴予懷灰白的臉, 胸腔的心跳沉重得像青銅製成的鼔,一下又一下敲得他整個人都疼, 這顆心喚醒他對整個人間的感知, 喚醒他所有的記憶,所有的愛恨,他記起自己和三五好友遊歷各方時的新奇與喜悅, 也記起在習法堂做功課時的煩惱;他想到窗邊的木鳥,想到呆呆那一身軟毛,想到清晨為他綁發的手,想到練劍疲累後的懷抱……他還憶起天雷之下的劍,憶起穿過胸膛划過脖頸的痛與恨,憶起重生後的酸楚、難過和眼淚。
他的話卡在嗓子眼,吐不出來咽不下去,他想對鶴予懷說我恨你,我討厭你。
恨你攪亂我的一生,恨你給我死亡又賦我以新生;厭你愛我時又不足夠愛我,厭你足夠愛我時又只剩悔過。
可是話到嘴邊,又怎麼也說不出來,他變成了水做成的人,眼淚不斷往下掉。於是他只能又輕輕晃了晃鶴予懷的身體,又想說你起來……你醒醒,你給我擦擦眼淚,我就勉強原諒你了……我不騙人,不像你這個壞師父滿嘴都是謊話。
然而註定沒有回應。
剎靈的身體盤旋在天際,眼見此景,不由得嘆息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