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一直是壓在陳司懸心頭的頑石。
他進屋後坐在那用些濕透了枯枝木頭燃起的火堆旁烤火,滾起的濃煙讓他忍不住劇烈地咳嗽,連眼睛也熏得生疼,幾乎要很克制才不至於被熏出淚來。
陳司懸一邊咳嗽,一邊閉上眼睛。
眼下的境況很是糟糕,糟糕指的卻不是他自己,而是這個縣的老百姓。
醫食短缺,還有不知道何時會捲土重來的地動。巨石封路,要清理出來只怕得半個月的功夫,逃也無處可逃。還有些老百姓,眼見這會不地動了,以為暫時安全,折返回已成廢墟的家,試圖在那斷壁殘垣中尋摸出來一點吃食和一點家底,卻又被突如其來的動盪吞沒。還有的人不過五六歲大小,家中親人俱亡,只知道不停地哭,沒有人會再顧得上他……
這些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
如若官府早些示警於民,早早將人疏散,至少那些人的命或許是可以保住的。
臨行前,父親將他的七言金令給了三哥。那金令是大俞朝當今聖上登基後親手贈予父親的,上頭只有寥寥七個字。所以稱作七言金令:見此令如朕親臨。
這個親臨,便直接有了先斬後奏的權力。
這枚金令這些年父親從未離身,而今交給陳司靖,誰都知道是何用意。
陳司懸知道三哥的脾性,當年陳司靖初去軍營時便被授予軍職,手下管著三百號人。縱是這隻有三百號人,他們也並不服他,都道他是世家子弟,無非是來軍營中混個一年半載後好回朝中混個武官噹噹。甚至有人設下賭局,賭陳司靖訓練幾日後就會稱病不干。
熟料陳司靖在軍營的每一日,不僅軍紀嚴明從不懈怠,更有雷霆手腕,凡有不服的人都可以挑戰他。他的威望,是他在軍營里靠自己一點一點拼殺出來的,後來更把這三百號人都練成了戰場裡最所向披靡的刀。
但即便是如此,即便是他親自帶出來的三百精銳,說是有了兄弟之誼也不為過,但當年其中有一人肆意騎馬踐踏農田,屢教不改,陳司靖直接頂格處罰,親手行刑處死。
但凡涉及到百姓的事,陳司靖眼裡容不得沙子。從來都是如此。這一點,陳家的子女,個個都是如此,個個都隨了陳國公。
陳司懸不用想像王原純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只怕他的下場沒有那麼慘,才叫便宜了他。
這些年陳司懸的殺心,也只動過兩次,一次是對著於介,一次是這個素未謀面的狗官。
心中這面對現狀難求出路的悲愴,還有對這人的殺意,倒讓陳司懸的咳嗽更加劇烈了。
陳司懸只覺得喉頭一陣猩甜,濃烈的血腥味充斥在口中,他忍了一忍,想將這股血腥味壓下。
但這並非是他想壓就能壓的,陳司懸哪怕已用極快的速度想封住自己的幾處穴道,這口中的猩紅還是吐在面前的火盆中,讓那要燃不燃的濕柴上添了幾分莫名的詭異。
陳司懸怔愣地看著那柴上的血,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都在這一刻被什麼東西抽去,他下意識從懷中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角。
擦完後他又想起來,這是之前宋墨玉送他的。他的阿玉說她不會繡什麼帕子,於是在繡坊挑了又挑,挑了一塊最好的素帕,在上面歪歪扭扭地繡了一個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