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箬是大莽嫡出的幼子,自出生起便養在凰室,打小母愛爹疼,從未吃過苦,自然不諳世事。赫連晴一句情濃意濃時的「會娶你為夫」,小凰子當作人生箴言,更是為了她私跑出從未離開過一步的故土——
背井離鄉,尋求真愛,帶著他僅有的精銳護衛,一個不留神就會被大延當作雪寇侵。犯全端了,到那時,便是議和盟約都救不回。
良久,實在拿他沒辦法,赫連晴解釋道:「他不過是我計劃中的一環,他身上有我想要的東西,我最心悅的人是你,你何必醋惱?」
拓跋箬的眼眸重新煥發光彩:「當真嗎?」
赫連晴頷首,語氣溫柔地哄著:「乖,聽話,我安排人送你出宮。」
拓跋箬乖巧應著,倏而傾身撲到她懷裡索吻。
二人唇齒交疊,呼吸轉為粗沉。拓跋箬情亂意迷地擁吻她,與她一齊雙雙栽倒而下,砸倒室內的屏風,漫天緯紗飛舞。
少年跪撲於她身上,手指顫悠悠地挑開她的腰帶:「晴姐姐,我想要……送我出宮之前,能不能……」
赫連晴的手指穿插在他發叢間,到底是為了安撫他,允了。
歡好聲響徹更衣隔間,赫連晴捂住拓跋箬的唇,儘量克制著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被段乞寧踹爛了個口的破門推開,一襲水墨宮服的男人目色沉沉闖入。
拓跋箬一驚,慌亂地躲藏在赫連晴身後,急急忙忙穿戴自己的衣裳。
赫連晴亦是擋在少年身前,待看清踏入殿中的人是蘇彥衡,她心弦鬆弛些許,將穿戴好衣物的拓跋箬推了出去:「你先出去,回教坊司舞郎處,我自會安排人送你出城。」
對上拓跋箬依依不捨的眸光,赫連晴鄭重又道:「快去吧。」
半晌,室內安頓,唯她和蘇彥衡二人,蘇太師平靜道:「殺了他。」
赫連晴曲了曲手指,眉宇間的情潮尚未褪去,似是不忍和留戀。
蘇彥衡緊盯她逃避的眼:「殿下,您忘了微臣當初教授給你的嗎?」
「先生教誨,學生記得,莫敢忘。」赫連晴朝他行禮拜道,「『天下熙熙皆為利往,天下攘攘皆可所為。夫成業者繫於所為,奪時借利,嗔痴貪怨物盡其用。』」
蘇彥衡收斂情緒道:「情情愛愛終歸是殿下達成目的的棋子和手段,男人也不過是殿下可以掠奪和利用的資源,不要本末倒置,聲色其中。待殿下功成名就,什麼樣的男人沒有。」
赫連晴反駁:「縱情一時罷了,我自有分寸。更何況,他不過一介弱男,能作何風浪。」
「他或許掀不起什麼浪花,可他一旦作為殿下的軟肋所在,落在敵人手中,就是致命的根本。成大事者,當心無旁騖,身無軟骨。一切情誼只會促成殿下的優柔寡斷,而這是累贅,是該被最先捨棄的東西。」
「好比殿下與陛下決裂,才能有釜底抽薪,奪權上位的銳意。」
赫連晴緘口不語。
蘇彥衡語氣犯冷:「殺了他,殿下。他自投羅網,只要他一死,大莽動亂,必定會南下壓境,施壓於大延。陛下油盡燈枯,已無力調兵遣將,微臣自會安排朝臣人馬,逼她立儲傳位。殿下曾為大莽質子,深諳大莽政制兵權,她只有立殿下為嫡,才能安黎明百姓之心。」
「不行,」赫連晴撇過頭道,「他是為了我才以身涉險的,我怎麼可以這麼做。這和小人有何區別?」
「史書是勝利者所撰,英雄、梟雄、奸雄都不過是殿下一念之間。殿下若還是做不到,那微臣替殿下——」
「父親,」赫連晴倏然爆發,「你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她年少還未被送入大莽之前,曾在凰女太學館就讀,為太師蘇彥衡的學生。蘇先生傳授凰女們的均是聖賢之道,即便後來她因出身低微時常遭受旁人凌。辱,赫連晴也依舊能在萬苦泥濘中恪守本心,操持淑女品德。她需要崔錦程的木象秘鑰,為了得到秘鑰,她可以許諾他凰女夫之位,這是等價代換,遵循淑女的「取之有道」,可是蘇彥衡居然為了製造動。亂要她去殺一個深愛著她的少年……這不是淑女所為!
正是因為生在凰家,長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才更加知曉真心無價,也更加知曉拓跋箬對她的深情有多難能可貴。赫連晴的內心深處,其實還是個渴望被愛的少女。
她曾滿心期許過母凰對她寵溺,換來半月前殘酷淋漓的追殺;她曾瞻仰父親的高正偉岸,可面前的男人卻展露出急功近利的面容,與年少三尺講台邊讓她如沐春風的蘇先生大相逕庭,讓赫連晴有些難以置信。
母愛被摧毀,父愛收起慷慨,唯一她還擁有的情郎的真心,她要去踐踏嗎?
蘇彥衡無從得知她內心煎熬,只是恨鐵不成鋼地道:「爹爹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赫連晴無力爭吵:「旁的都可以商量,他純潔無辜,赤城待我,還望父親網開一面吧。我想這種感覺,父親應該比我更懂,父親想想母親吧,不要再苦苦相逼了。」
蘇彥衡未再答話。
室內陷入死寂,好似方才的爭執不過一場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