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卒臉上不說,心裡卻直罵晦氣,本來上面吩咐儘早處理屍體,就是為著防範林清如前來節外生枝。不想她腳步竟如此之快,趕著就來了。一頭是上面的吩咐,一頭又是大理寺的大人,兩邊得罪不得,活該他們這些小角色受為難。
只能一邊阻攔林清如,一邊給一旁的獄卒打了眼色,讓他再前去稟報。
於是賠笑著說道,「大人,仵作已經查過了,您何必多此一舉呢。」
他上下打量林清如一眼,轉了話鋒討笑著說道:「再說了,牢獄骯髒,驗屍污穢,沒得髒了您今兒這麼漂亮的裙子。」
林清如最不喜有人這般打量置喙她的穿著打扮。身為女子,被人最先討論的從來不是能力與手段,而是樣貌與打扮,林清如厭惡至極。
雪茶明了,於是厲聲喝道:「廢什麼話!大人說要查,你們將人放下便是!」
獄卒露出些左右為難的神色,「大人,這是上面吩咐的,叫我們將他屍身處理掉,我們哪敢不從啊……」
「上面?是司徒南大人?還是你們的尚書李大人?」林清如聲音冷冽如冰,「孫榮是朝廷重犯,無端死在牢中,今日由你幾人看管,即使是自盡,你們就不怕落個瀆職之罪?」
她冷眼掃過面面相覷的獄卒幾人,「將人放下,若有何事,自有我擔著。」
有她這句話,獄卒這才悻悻將人放下。
牢中地面上積滿了一層又一層的污泥,有噴射狀的鮮紅血跡星星點點灑落在污泥之中,浸入周圍污黑的骯髒顏色,恍若一體,在幽暗的燈光下難以分辨。
孫榮全身蜷縮在一起,十分詭異地扭曲著。昏暗光線之下,隱約能看見腫脹浮起的面部和紫紺色的皮膚。胸前的大片血跡帶著濃烈的血腥氣味,似乎還殘留著絲絲餘溫。
林清如吩咐雪茶為她掌燈,一張青紫浮腫顏面在燈火跳動之下更顯突兀,有點點血跡在孫榮嘴角凸顯,好似已被人擦過一般。林清如捏住孫榮下頜,毫無彈性的皮膚仍帶著微微的餘溫,傳來柔軟的詭異觸感。
這一捏,孫榮好似活過來一般,一雙暗紅的嘴猛然張開,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之氣撲面而來,露出內里空洞洞的猩紅之色,好似漩渦一般令人眩暈。
似乎被這血腥之氣吸引,恰有此時,有角落吱吱老鼠探頭張望,一雙綠眼發出幽微的光芒。它的竄動在安靜昏暗的屋內發出細細簌簌的細小響聲。渾不怕人一般,它趴在孫榮腫脹的屍身面前,啃咬起他還帶有餘溫的面部。
獄卒看得幾欲作嘔,林清如卻好像想起了什麼一般,驅趕老鼠後,再次將他的下頜掰得更開。
只見孫榮空洞唇舌之後,深陷喉嚨之中,赫然躺著一枚快要融化的麥芽糖。
猩紅之色混雜著麥芽糖淡淡的黃色,黏糊著混作一團,分不清血肉與糖果。連那顏色也顯得詭異,帶著令人眩暈的斑駁夾雜。
林清如見此,瞳孔驟然緊縮,隨後雙眼逐漸失焦,露出茫然的空洞神色來。
良久,她轉過頭去看著雪茶,琥珀色雙眸中有不知所措的失落,她聲音有微微的顫抖,
「當年我父親,也是同種死因……」
第35章 說話資格
鮮紅的血液和淡黃的麥芽糖在眼中來回閃爍, 林清如一向堅定的眼中露出無措的茫然,呆呆地看著孫榮口中那枚與喉嚨黏在一起融化的麥芽糖。
當年她父親,亦是同樣的咬舌自盡, 亦是同樣的麥芽糖。當她推開書房門的那一霎那,引入眼帘的便是噴濺在案卷上的淋漓鮮血,灼眼的紅。
林清如生出迷茫之色來, 仿佛再一次經歷了當年父親的死亡。就是那般, 父親被輕易地認定為自盡。同樣伴隨自盡定論而來的, 是對於父親的種種流言蜚語, 畏罪自盡、同流合污,更有甚者,將父親編排成與何佑惇一黨。
林清如猶記得, 當年父親隱約提過, 何佑惇貪污一案,並非到何佑惇為止,只怕是牽扯頗深。她從不相信父親會在追查線索途中突然自盡。口中整齊的切口,喉中莫名的麥芽糖, 和噴濺狀的血跡,都說明了這一點。
尚且年幼的她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無論她提出種種疑竇, 她的狀告與吶喊被一句小小女子輕易抹去, 在官場輕蔑的眼神中化為不起眼的塵埃。
也是從那一刻起, 林清如明白, 她需要有上桌說話的資格。
想及此, 林清如突然一怔。如此, 是不是說明, 如果能找到害死孫榮的兇手, 也許能找回當初的線索。
她捏著孫榮柔軟而僵硬的下頜,忙再看向孫榮空洞的嘴唇,暗紅色的漩渦布滿鮮血殘留的痕跡,一口發黃的牙齒上沾染著濃稠腥氣的血液,從牙齦蔓延開來,露出紅黃相間的顏色,細看牙尖卻並無任何舌根碎肉的痕跡。林清如探燈往裡一照,跳動火光下露出舌根整整齊齊的可怖切口。
果然如此!
雪茶見她神色變化,不由得心生擔憂,忙問道:「大人,怎麼了?」
林清如一副專心致志模樣,似乎並未聽見。又在孫榮那種腫脹青白的臉上,在耳鼻口中發現不少滲出的點點血跡。他的鼻上似乎有挫傷的痕跡,在鼻尖露出一片怪異的青紫屍斑。孫榮所著的不菲衣料被牢中骯髒黑泥點點沾上,發出難以名狀的惡臭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