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一人千面,還是誰在說謊?
於是林清如問到了關鍵之處,「你與錦霜,可有銀錢往來?」
唐玉昭微微一愣,隨後躊躇著點點頭,「錦霜曾偷偷攢下銀錢,一併交給了我。」
林清如問得此言,只覺心生疑竇。既然唐玉昭官家子弟,不比錦霜身在煙花之地攢錢辛苦?他既一往情深,怎會不知?
「為何?」
唐玉昭神色有些微的躊躇,隨後十分誠懇地說道:「我想為錦霜脫籍。」
雪茶露出震驚之色,「錦霜是官方賤籍,你如何為她脫籍?」
他臉上有黯然神情,「是,我父親不過是朝中八品小吏,自然沒有什麼辦法。」他嗤笑一聲,似是自嘲,「更何況,即使有辦法,他自是也不願替錦霜周全的。但凡提及當年貪污一案,他們都避之如洪水猛獸,緘默不言。」
唐玉昭輕輕嘆了一口氣,「其實我也能明白,像我父親這樣的小吏,除了運氣好些,與錦霜父親並無任何區別。風雨飄萍,不知哪天便遭了災禍。自然不敢沾染這些。更何況……」
他眸中有哀涼之色,抬眼望著林清如,「大人身居高位自是不知,像我們這種小門小戶,任何能動用得上的關係,都是需用在刀刃之上的。」
說著,他深情地看著身旁白布覆身的女子,似乎那張青白腫脹的臉在他眼中亦是絕世容顏,帶著無限的溫柔繾綣之意,
「即使他們都覺得她有萬般不好,任人攀折的教坊司官妓也好,不可沾染的罪臣之女也罷。可在我心中,她永遠是那個驕傲又明媚的好姑娘。」
林清如明白他話中其意。哪怕唐玉昭所言皆虛,但這一刻他之所言,亦能讓人感到感同身受的無奈與動容,「所以你想自己想辦法?」
唐玉昭沉默後點頭。「即使我知道哪怕家族父兄有千般無奈,貪污一案亦是是非泥潭。可是錦霜……」
他緊握雙拳,「錦霜身處煙花之地,已是十分不易。還要忍受鴇母對她的百般折磨!」
說著,他含淚看著錦霜屍身,「我不想讓她受苦。」
唐玉昭話中情真意切,不免讓人覺得心下觸動,有讓人不忍懷疑的真摯。
林清如亦覺心下感觸,抿了抿唇,「你收她銀錢是為這個?」
唐玉昭只輕輕點頭,「我何嘗不知賄賂朝中官員是重罪。可我已經別無他法了。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呢?」
他通紅雙眼露出無奈的淒切,「三年來,我瞞著家中在街頭叫賣字畫,攢下的銀錢卻也只是杯水車薪。我何曾願意收下錦霜辛苦攢下的銀錢。可我我眼睜睜看著她在教坊司受苦,一日比一日消瘦……」
他的深情與無奈,在他聲情並茂的敘述中變得具體,讓人不由得十分動容。林清如卻突然敏銳地察覺到不對,皺著眉說道:「可錦霜並未脫籍。」
唐玉昭的雙眸卻因此言露出憤怒的慍紅,他雙拳緊握,神色中有澎湃的怒氣,「怪只怪我沒本事!不能像大人這般少年高位!否則必將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一網打盡!肅清官場!」
他清秀的臉因為突如其來的憤怒而變得扭曲,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只聽得他繼續說道:「我求不得家中長輩,竟是想要賄賂都無門路可走!無奈之下我只能四處打聽,聽說花間樓中常有掮客來往,果然識得一人,便是他同我引薦了戶部一位官員。」
林清如聽得此時竟也與花間樓牽扯關係,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掮客?叫什麼名字?」
花間樓來往之間富貴權勢三教九流皆不稀奇,只是這掮客,她竟還未聽說。
唐玉昭如實回答道:「那名掮客化名杜梁,常在花間樓來往宴飲。我在他引薦之下,見到一位戶部五品郎中。那位大人滿嘴答應,說銷去賤籍不過是輕而易舉,只是事關禮部,仍需要上下打點。」
「我知道他們的規矩。將僅有的一百兩銀子悉數奉上。那位大人仍是不滿意,開口要三百兩銀子才肯放人。」
雪茶麵露震驚之色,「你全給他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許是因為憤怒,緊握的雙手有微微的顫抖,點頭說道:「我是賣了家中祖傳的玉佩,這才湊夠所有的銀子!可是他!可是他居然!」
他胸口因憤怒而變得劇烈起伏,「等我交了銀子以後,他便總是推辭!再到後來,他更是換了一張面孔,棄我如敝履,避之若瘟神!」
就連一直懷疑他的雪茶也不免朝他投去可憐的神色,這般單純又不諳世事的官家子弟,只怕是被那掮客和所謂的戶部郎中給騙了。
走投無路的人們總是希望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卻在滿懷期冀之時被別有用心之人再次狠狠一擊。
跌落谷底,什麼也不剩。
唐玉昭緊繃的憤怒如斷線風箏般搖搖欲墜,只剩下無措地茫然,他空洞雙眼茫然看著林清如,「我也不知該怎麼辦了。」
所有希望都已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