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他還算完美地結束了演唱,沒有被牧神察覺自己的失態。
一切似乎天衣無縫。
然而,就在「潘」伸出那隻巨手,將今夜作為報酬的金幣遞到少年眼前的時候。
月亮來到了白樺樹的樹頂,皎潔明亮的月光穿過樹枝間的縫隙投射下來,不偏不倚地照在「潘」的臉上——
少年終於徹徹底底看清了面前這個,羊首人身的怪物。
他發出了肝膽俱裂的驚聲尖叫,嚇得渾身上下像篩糠一樣瘋狂打戰,腿腳軟得站都站不住,整個人直挺挺栽倒在身後柔軟的草地上。
牧神的臉色倏然變了。
祂用那雙綠瑩瑩的獸眼直勾勾打量著少年的反應,忽然,伸手扯下了他的眼罩。
牧神盯著那薄如蟬翼的布條,神情更加冰冷,綠眼縮緊成針尖大小。
少年驚恐的尖叫聲像是開了閘就關不住似的,一直喊到嗓子徹底沙啞。
終於,「潘」直起身,慢慢地靠近過來。
祂扔掉了手裡的金幣和那條自自欺人的眼罩,露出森然的白牙,眼中綠光瑩瑩閃動。
祂說:「愚蠢的凡人,居然連這麼簡單的誓言都做不到。」
少年已經嚇得失聲,褲子裡尿濕了一大片,整個人在地上瘋狂扭動,磨蹭著試圖向後退去。
他從這怪物眼中看出了殺意。
第13章潘(9)
光影閃動。
解昭沒有看到奧菲斯的結局,但他知道:那孩子一定是死了。
眼前的景象倏然變了,像是來到了一段時間之後的某個夜晚。
奧菲斯已經不見了,羊首人身的怪物卻從此開始盯上了這座村莊,祂於每個午夜準時降臨,在河岸邊的白樺樹下吹響魔笛,像是某種特定的儀式,在召喚屬於祂的狂熱信徒。
那些信徒無一例外不是被笛子裡傳來的,屬於奧菲斯的絕望歌聲所吸引。
現在解昭終於知道那些人是怎麼死的了:
他看見一個年輕的姑娘,像是得了失心瘋似的,鞋子也沒穿就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河邊。
她臉上露出某種難以言喻的瘋狂和痴迷的表情,眼睛沒有聚焦,空洞無神地茫然四顧。
姑娘走到了「潘」的身邊,跪在地上,整個人戰戰兢兢地發起抖來。
「潘」不為所動,像是根本沒有看到她似的繼續吹奏,而身邊的羊群卻莫名其妙變得格外興奮起來,圍著那姑娘不停地打轉。
當笛子吹奏出完整的一遍奧菲斯的那首歌時,姑娘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臉上流露出堅定決然的神色,然後走到岸邊,一隻腳、接一隻腳踏入水中。
她的半個身子沒入水中,然後到肩膀,再到頭頂……
秋冬的河水冰冷淒清,姑娘輕輕打了個寒戰,但卻絲毫沒有退縮,似乎是試圖打定了主意要赤手空拳渡過這條刺骨的河流。
就像歌聲指引的那樣:
到對岸去,到那棵枯死的柳樹下去。
但她永遠都無法抵達對岸。
她會被淹死。
屍體很快浮出水面,露出灰敗的面容和僵硬的四肢,兩隻眼睛失去了聚焦,直直望向晦暗的夜空。
羊群越發騷亂。
「潘」終於停止吹奏,沉默著站起來,漠然俯視著河裡漂浮著的那具屍體。
祂伸出手,輕輕一拽,就把屍體拉到了岸邊。
一隻綿羊按捺不住,衝上前去,一口咬住了那姑娘的裸露在外的手臂。
「咔嚓」一聲脆響,骨頭斷裂。
綿羊一擁而上,歡快地咩咩叫喚著,將她分食。
解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些真的是綿羊嗎?羊……是食草動物,沒錯吧?
終於,羊群停止了進食。
空曠的草地上,只剩下一顆孤零零的人頭,連血跡都被舔舐得乾乾淨淨。
羊群四散開來,發出心滿意足的「咩咩」聲,像是在告知它們的主人:
吃飽了。
「潘」彎下腰,提起那枚孤單的頭顱,將它毫不留情地,扔進了河裡。
人頭跌入水中,激起一個漂亮的水花,然後沉沉地墜了下去,悄無聲息。
第二天早上,祂還會出現在塞勒涅村的河面上,像是迷途知返的馬兒,就算肢體殘破也要回歸故鄉,埋葬在樹林中的群墓里。
這就是奧菲斯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