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於很久遠的屋子,踩上去會嘎吱作響的木地板,煙油與飯菜的味道都已經深深滲入了牆皮,手指輕輕往牆壁上一抹就能抹下一層油膩的灰塵。
天花板上會垂下一顆裸/露在外沒有燈罩的燈泡,因為接觸不良,偶爾會在穿堂風的吹拂下開始閃爍。
衣櫃裡分了兩邊,一邊是唯二兩件嶄新的、準備等到畢業典禮這種重要日子穿的襯衫。另一邊是洗得發白透明的衣服,有些打著補丁,有些乾脆破罐子破摔變成了風。
暗紅色的,淺綠色的,帶著洗不乾淨的霉斑的玻璃和鏡子,高飽和色彩的透明糖紙,鐵質的防盜欄上捆著鐵線,吊著一片熏魚或者臘肉。
在努力擦乾淨了但還是鏽跡斑斑的大廳地板上鋪上了三床散發著太陽的芬芳的被子,某一個月色如水的夜晚,有三個人蜷縮在被子裡聊天。
是這樣的記憶,和「王多肉」的那套衣服能夠重合的記憶,只要一想起來就覺得很安心的記憶。
原來「王多肉」的服裝是來源於這裡。她想。
然而「認親」的話語剛到嘴邊,面對李經理溫和的笑容,觀千劍忽然說不出口了。
她不能說。
就像昨天會議上那個不認識的女人說的那樣——現在這個狀態,是最完美的狀態。
不是因為無需擔心會不會被什麼奇怪的存在追在屁股後面跑,而是像那一邊放水一邊灌水的游泳池,防水的管子堵上了。
游泳池裡可以裝滿水,而等到裝滿水的那一天,她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裡面游泳。
如果她說了,那麼現在所有和平的假象就都要破碎了。
觀千劍知道自己是個很笨的人,極個別的時刻可以開個竅,但大多數時候她自己盲目做出的抉擇不一定是正確的。
耳機里的羊曜沒法通過語言給她更多指導,龐湛今天也不在,她只能靠自己選。
她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也是相信記憶中的那兩個被她忘記的人——那兩個人給她的印象都是很聰明的人,如果是眼前這兩個,那麼她們需要認親的時候一定會主動說的。
既然她們不說,就證明現在保持沉默不會有太大的危險,至少是不會出錯的保守選項。
所以最後,觀千劍在李經理的注視下扯動嘴角,轉身做了個「請」的動作,說:「請坐吧二位。」
李經理笑著說:「好。」順著觀千劍引路的方向坐到了里側靠窗的椅子上。
棕發女人說自己也姓李,觀千劍知道她大概就是龍川公司的老總李李了。
李李這張臉有點臉熟,但觀千劍歸為這張臉曾經上過新聞所以她無意中見過一眼。
於是三個人在桌前坐了下來。
看到李經理先李李一步坐下的動作嫻熟,而李李看上去也沒有要生氣的跡象,觀千劍對她們之間的關係有了更多的想法。
——和她腦海里那些隱隱約約的記憶可以對上號了。
越是對上號,她腦海里那個讓她不要相認的聲音就越大。
耳朵里塞的藍牙耳機里傳出羊曜的聲音:「她?」
觀千劍不著痕跡地起身假裝調整椅子的位置,側過身子,藉由角度對著羊曜的方向搖搖頭,隨後再若無其事地坐下。
這一套動作做得行雲流水,對面的二人似乎都沒有發現異常。
觀千劍將虛擬屏幕上要求上菜的按鈕改成了允許,屏幕上的文字就彈成了「您的菜馬上就來,請稍等片刻。」
李李端起旁邊的開水壺燙碗筷,再把用完的開水倒進衛生間的洗手池裡。
那邊,觀千劍和李經理正在聊天。
李經理問她仿生人掉下來的零件是從哪兒掉下來的,有沒有人看見。
觀千劍在腦子裡想了千萬遍措辭和隱喻,也和羊曜、龐湛都商量過一輪了,現在她唯一害怕的是自己會不會記岔了一個字從而導致意思大相逕庭。
她謹慎說道:「沒有人看見,而且監控之類的也都刪掉了——不會有人知道。」
李李端著燙乾淨的碗筷走出來,聽到觀千劍的話,眼中的神情變得有些微妙。
李經理連連點頭:「哦哦,是這樣,那挺好的啊。對了,觀姐,其她人的仿生人也有出相同的問題嗎?」
觀千劍的呼吸都快屏住了:「有。但是大家都不選擇繼續追究,你們希望我們繼續追究嗎?」
好嘛……觀千劍說完以後就在心裡吐槽,要是有個路人聽到她們的討論是這麼個畫風,大概下巴都要驚掉了。
李經理低頭沉吟片刻,搖搖頭說:「最好還是不要了。謝謝大家的信任,不過掉一個螺絲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不誤吞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