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與傅義說話的時候,他不是怒瞪,就是逼壓,盯得陸橋總不敢與他直視。現在細細打量起來,陸橋終於明白那些人說的了,傅義真的好漂亮。
不只五官,連每一根眉毛都長得恰如其分,像是天上就有把無形的尺,標著他的臉度量雕刻,從鬢角一直琢到眉骨,而後在眼窩的弧度里蜿蜒,折過鼻骨,又筆直地滑向兩片柔軟的唇,一氣呵成,不留一絲停頓。
好奇妙。
明明剛才還張牙舞爪像是個倒拔垂楊柳的魯智深,轉眼間,就像是貓一樣臥在靠椅里睡著了,懶倦,疲憊,任人擺布。
良久,身旁女孩說:「我去換支刀鋒刷。」
陸橋順從地輕嗯一聲。
就在女孩起身的一瞬間,忽然,傅義像是受驚般忽然一抖。
陸橋慌忙一轉頭,正巧對上了傅義惺忪又審視的眼睛,陸橋突然有種學生時期偷玩手機被老師抓著了的侷促感。
「你在幹什麼?」傅義問。
陸橋的舌頭立馬開始打結,支支吾吾半天,手硬是還貼在傅義臉上。
傅義眼底的睡意灰飛煙滅:「趁著我睡著耍流氓嗎?」
「不——」
陸橋被傅義的手「啪」一下打開,化妝師也慌忙湊過來解釋,傅義報警的那隻手才好不容易平下去。
化妝師在傅義身邊做最後的勾勒。
傅義一面畫眉,一面瞥著眼睛看陸橋。
陸橋正好一抬頭,又直直對上。
但強裝鎮定一直是陸橋的強項:「傅先生,怎麼了?」
傅義不滿,問:「你臉上那是什麼?」
陸橋不明所以,取下黑框眼鏡,誠懇:「傅先生,這叫眼鏡。asses。G-L-A——」
「誰問你這個了。問你眼鏡腿上纏的什麼?」
「膠帶。」
「為什麼纏膠帶?」
「因為壞了。」
「為什麼壞了要纏膠帶?」
「因為沒錢。」
問到這兒,傅義臉上忽然露出瞭然的笑容。
儘管陸橋看不懂,但打心眼裡覺得他笑得很邪惡。那種萬貫家財的資本家初次步入工人貧寒小屋的邪惡。
緊接著,傅義撥通了一通電話。
轉頭問陸橋:「你度數多少?」
陸橋呆愣。
「快點。問你話。」
「左眼九百,右眼一千二。」
「你眼鏡是拿望遠鏡改的嗎?」
「……倒也不是。」
陸橋看傅義又說了兩句就掛了。
之後車開到距離目的地還有一個路口的時候,停下。有人從車窗外向傅義遞來一隻眼鏡盒,他接過之後二話沒說就扔給陸橋。
陸橋呆呆看著傅義,沒說一字但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傅義最後對著鏡子整理衣角:「等會下車會有很多記者,被人拍到這麼寒酸的助理,明天新聞又要造謠我苛待員工。」
聽到這兒,陸橋瞭然:「哦,謝謝你。眼鏡的錢我會還給你的。」
說著,開始打開精緻的盒子,一枚指甲蓋大小的標籤「啪」得一下就掉下來,個十百千萬,數到第五位的時候陸橋就不敢繼續往下數了,再往下的單位就得是腎肝心肺腸了。
「你不用擔心。為我工作工資一向很高。」
最後,商務車的輪子最後停在首爾中心影院的門口。
一瞬間,四面八方的記者和攝像頭浪花般蜂擁而至,前前後後把傅義的車包圍得水泄不通。
陸橋以前只在《探索食人部落》中見過這樣的陣仗。
驚奇之中,傅義平穩的聲音又起:「下車的時候,千萬把你那望遠鏡留在車上。」
「……它不是望遠鏡。」
傅義不理會他了,做著最後的準備。
陸橋從盒子中取出眼鏡,柔軟的絨布中包裹著一隻銀框,鏡片被做得出乎意料地薄,拿在手裡,幾乎感受不到什麼份量。
突然,嘩啦一聲,傅義那側的車門猛然拉開。
一瞬間,記者的喧鬧聲洪水一般泄進來,陸橋連忙將銀框架在鼻樑。
一抬頭,不知是閃光燈還是首爾的日光,亦或者是新鏡片的緣故,陸橋的眼前猛然有一陣恍惚。
那些他習慣了的劃痕、污塵、灰濛濛,剎那間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明亮、鮮艷、清晰而又澄澈的新世界。
透過薄薄的鏡片,陸橋望見記者紅裙上的鳶尾花,望見高清數位相機在陽光下七彩的光暈,望見背後影院紀錄片海報被封揚起的褶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