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張東遠突然哼笑一聲:「怪不得你來問我呢。你是一點兒都不了解小傅。」
陸橋手裡轉動著白勺,眉頭緊皺。
張東遠抬頭,看他,說:「小傅是那種,天塌下來,他都要咬牙硬撐的那種人,特別倔,八頭牛都拉不回來的那種。當時他回國,說要接下來這個爛攤子,他就會把這個當成自己的事一樣,一直管到死。」
陸橋沒說話,靜靜聽他說。
張東遠又問:「他沒跟你說過他以前的事吧?」
「以前的事?」陸橋在腦子裡想了一下,除了那些從嚴寧嘴裡聽到的那些緋聞,八卦,周邊以外,好像確實……傅義沒有對他透露出過往的一個字。一個字都沒有。
「好吧。你是這麼多年,小傅唯一一個上心的人,我希望小傅能有個人相互照顧。我才跟你說的。」
「我聽著。」
「小傅他有個老師,叫華水北,你知道嗎?」
「知道。」
「其實華水北就是他的母親。法律意義上的。」
聽著,陸橋猝然一頓。白瓷勺里的餛飩停在空中。
「挺驚訝是吧?我一開始知道的時候,我也和你是一個反應。當時我見他的時候,他已經被華水北領回舞團了,才多大?十一歲?還是十二?記不清了。我是在舞團見的他,那時候他比現在還傲,見人都沒個笑臉的。我當時還以為,這是哪個領導小孩,特地被安排下來體驗生活了來著。其實說實話,第一眼見,我特不喜歡小傅,覺得這小孩嘴裡太難聽了,沒教養。」
「是到了後來,我才對他有的改觀。你知道巴哈雪山嗎?就是和玉龍雪山隔著金沙江相望的那座。」
說著陸橋腦子裡想到一片連綿的山,山上全披蓋著白雪,晚上的時候,月光撒在雪粒上就會閃光。
「以前我跟著舞團去拍攝,上的就是那座山。它比玉龍矮點,但也沒底太多,登上山峰,轉身遙望就能看見玉龍,霜白霜白的,底下金沙江水轟隆轟隆地往前跑。當時拍攝有個環節,要對舞團里的人採訪,話題是夢想,就是說一些白話空話,然後放上去好聽,過審。前采的時候,那些問題我們都一個一個地和演員對,教他們怎麼說。」
「但唯獨採訪到小傅的時候,他怎麼著都不願意按照本子上的答案說。他不配合,華水北特別生氣,因為他那一條,整個團隊就在雪山風吹上多凍了一個多小時。我是負責其他演員的,我所有的活兒都幹完了,小傅那邊還僵著,其實當時我也挺生氣的,氣沖沖地上去就質問他,你這小屁孩到底想幹什麼?你到底有什麼宏圖偉志,好死不死非得這時候必須得說啊?!」
「然後他就指著對面的玉龍雪山,眼睛睜得特別大,說,他們是在那裡無聲無息死的,所以他就要轟轟烈烈地活。」
說著,張東遠的眼圈有點紅了,故意捏了張紙,假裝擤鼻涕擋著:「他當時那個眼神,堅定地跟什麼似的,現在這麼多年了,我快老年痴呆了都忘不了。那才多大的小孩啊?怎麼就死啊活的,是不是受什麼不良動畫片影響了?然後我就去問舞團老人,才知道,他親爹親媽就是從那座山上消失的。」
「其實小傅原先不叫小傅,是被華老師收養了之後改的名。他以前就住在巴哈雪山腳底下,一個小村子裡。那時候咱不是搞經濟嗎,湧入了特別多老外。其中一個就是傅義他親爹,據說是個德國人,來旅遊。他母親是村子裡的一個納西女人,傳說特別漂亮,一來二去兩個人相愛了,要結婚。但那時候,畢竟相對保守,要外嫁,還是個金髮碧眼的洋鬼子,所以家裡人怎麼都不同意。」
「後來抗爭了一段時間,兩個人就一起消失了。」
陸橋:「消失了?在玉龍雪山上嗎?」
張東升苦笑了聲:「沒人知道到底去哪兒了。有人說兩個人是私奔逃到德國了,也有的人說是依循納西傳統,跳玉龍雪山殉情,去了玉龍第享樂去了。具體人怎麼沒的,誰也不知道。」
「只有破破爛爛的收留所外頭,被送過去一個用破布包著的小孩。沒人養了。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棄嬰。」
「當時是深夜裡被送去的,嬰兒哭聲特別大,特別響亮。把裡頭收留所的人吵醒了,急急忙忙推開門出來,結果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嬰兒。是圍在不遠處的幾頭狼崽子,呲著牙,亮著眼睛。裡頭的人連忙把嬰兒抱起來,然後操忙著人手去打狼。要不是那小孩哭得響,哭得嚇人,那幾頭狼就闖進來圍獵了,多懸啊,是他保護了收留所。所以當時收留所就養了他,給他取名叫三朵,是他們傳說里戰神的名字,也是保護神。在小傅被華水北改名之前,他一直被稱呼那個名字。」
說著,張東遠抬手要了瓶二鍋頭,阿姨老闆娘不情不願地給他上了。
他倒了杯,有點感傷:「最後小傅太倔,說什麼都不改,氣得華水北直接把他從那次的活動里踢出去了,換了個替補的小孩來。沒讓他露臉。你說小傅他多犟,就為了說一句轟轟烈烈的話,連在電視台露臉的機會都不要了。現在哪還有這麼傻的?」
他抿了一口,臉上笑容複雜,又問:「你說是命嗎?現在小傅他非得要撐著這個舞團,是不是也是因為那個名字的緣故?你說如果,他當時不取這個名字,隨便叫點什麼福貴,春旺,他是不是就會平平安安的,不會過得這麼辛苦了?」
陸橋低著頭,用勺子攪動著碗裡的餛飩,兩根香菜葉子在水面上飄著。不知道說什麼才對。
沉默了良久,問:「華水北,華老師是得了白血病,是嗎?」
張東遠點頭,又下了筷子:「是。」
「那她現在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