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是。」副駕駛的傅義輕輕一聲。
旋即后座的幾個人立刻探過腦袋,齊齊看向傅義的手機屏幕。巴掌大的玻璃屏幕上顯示一個黑色的app,上面什麼操作什麼按鈕都沒有,只有一方小小的區域地圖,然後地圖上閃著一個紅色的光點。
地圖放大。
光點上被傅義標了個名字,陸橋。
李斯先一步認出那是什麼,伸著手指頭嗷嗷:「哥!你還這麼防著人呢?好好的給人身上放追蹤器幹嘛?哎不對啊……這不是手機的信號源啊?哥你放人家哪兒了?車上?筆記本上?」
傅義在副駕駛座上淡淡回應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好嗎?」
-
大橋底下。
八月的氣溫把人熱的像是吐舌頭的狗。但水裡的溫度為什麼依舊那麼涼?
陸橋在水裡拼命地撲騰著,但水花拍打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了。一下一下衝擊在人的身上就像是鼓錘一般敲在人肉上那般疼。
水大口大口灌進陸橋的喉嚨,他很快就在掙扎里失去了方向。
身體在東西南北都是一樣的環境中旋轉,任由水流像是手一般將他按著肩越來越沉。巨大的水壓幾乎要碾碎了他的理智,在那一瞬,過去二十多年的過往就像是走馬燈一般在他腦子裡來回閃爍切回。
忽然間,一個熾熱的念頭在他腦海中驟然亮起。
那天其實不是個很好的日子。天氣很熱,傅義辦公室里的獨立空調又恰好壞了,狹窄的房間裡有股說不出的焦灼粘稠。
然後傅義坐在窗戶旁邊,半斜著眼睛有點不好意思地對他說:「你要是不放心,咱倆可以結婚。」
結婚。
忽然間,陸橋像是被電刺了一樣猝然睜開雙眼。水流的辛辣感刺得他頭昏腦漲。
他找不到自己在哪兒,什麼方向。
但他腦子裡有件事情非常清楚。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他要跟傅義結婚。他要努力賺錢去買世界上最大最耀眼的寶石戒指,然後親手在婚禮殿堂上戴在傅義的手上。他要在所有人的見證下宣誓,他要從此和傅義這個人糾纏一輩子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直到死亡降至。
於是陸橋將渾身地力氣仿佛凝聚成一點,努力扭動著身子逆流游去。
他感覺自己在一寸寸地上浮,四周划過他皮膚的水流好像也越來越變得柔軟溫和。
哦。
他忽然記得了。在長青河之前,他不僅非常喜歡游泳而且還游得很出色,得過不少獎盃。只是在那之後,漆黑的河水就像是恐懼一樣緊緊將他包裹,如影隨形。
在陸橋上浮的過程中,他腦子裡的影像就好像是電影投影儀一般,將所有的畫面都星星點點般撒在了他的四周。
一道白熾的陽光直入水中,鋪成前方一條向上的路。
陸橋越是努力向上,他旁邊四周畫面里的人物就越是變得猙獰,用他們尖嘴利牙吐出一陣陣利刀銳箭噴向陸橋,一雙雙眼睛釘在他身上巴不得將他整個人刺穿。
【所以你這次考得再好有什麼用?上次不還是沒超過他?更別說下次了。】
【多上一分,幹掉千人,你不多努力一點兒,你就會變成被幹掉的那一操場人之一。殘忍?你告訴我什麼叫殘忍?比你厲害的人都在努力,你還有什麼資格不努力?你對得起你自己嗎?】
【你以為讀上大學就已經完成了嗎?要考研嗎?考公嗎?出國嗎,還是工作啊?這些事兒你都得早作打算啊,別人從一入學的時候就已經準備了,你知道你落下別人多少了嗎已經?】
【哎,你也這麼大的人了,怎麼就沒有點兒眼力見?一點兒人情世故都不懂,以後你成家立業了也這樣嗎?給你的孩子也這麼教嗎?你敢說你對得起你自己嗎?啊?】
【你這個年紀,就應該……】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已經……】
【你看看他/她才多大?現在都已經……你呢?】
【……】
不斷上浮出來的水泡在陸橋耳邊炸響,如雷鳴電閃一般呼嘯而過。每一簇水花每一滴水都有足足千斤重,恨不得從鼻腔里耳朵里滲進去,把人像水一樣溶化。
二十幾年的日復一日已經像是烙印一樣刻在骨髓里,陸橋非常清楚這些恐懼已經和自己的血肉融為一體,甚至化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不要害怕,努力向上游。
懷著恐懼憤怒甚至對世界的恨意努力向上。
「嗵。」
忽然間,陸橋感覺自己的手被什麼東西拉住了。那東西溫暖柔軟的觸感在水波中格外明顯,下一刻陸橋立刻反應過來那是傅義,旋即順著傅義向上托舉的力道一個扭腰,猝然在水中旋轉出一個漂亮的螺旋波紋。